第二部 村庄 十二 完美健康(第4/5页)

尖牙是用来吃肉的,但我们只有两个尖牙。这意味着我们应该主要吃蔬菜,肉吃一点点就够了。

我碰到任何人都会跟他们说,“多喝水。”现在我只要看到谁,从他们皮肤的状况,我就能知道他们有没有健康问题。

中国人太过迷恋药物。孩子一发烧,他们就给他打针。但发烧是身体对抗疾病的方式。发烧对人是有益的。

我发现她说的很多话我也赞同。中国人确实过分依赖药物,而且他们非常害怕饮水。在我看来,全国似乎都永远处于脱水状态。经常有人说,女人不能喝冷水,会伤害她们的子宫,而夜间喝水会造成肠胃问题。但跟往常一样,春明又走极端了。“读了那本书之后,我一个星期都没吃过米饭,”她告诉我说。“我只是把蔬菜和水果打成汁来喝。”就在那一天里,她喝了两杯番茄汁,吃了一个苹果。

哈维建议读者逐渐转为生食。你改善健康,防止生病的努力不必是一场艰苦的旅程。可以是个愉快的过程。这不是场比赛!也许他还没碰到过像春明这样的人。她已经能够看到好处:她的鼻子不再冒油;不再便秘,睫毛也掉得少了。她的痣缩小了,腿上的一个伤疤变淡了,牙齿更白了。她不再用牙膏了。

春明对理想健康的追求也给她的新工作带来了好处。在下班时间,她会站在制鞋或制包工厂的大门外,向工人询问厂里老板和生产部门主任姓什么。然后她就打电话给这些管理者,假装曾跟他们有过业务往来,或者认识共同的朋友。在东莞职场的无序中,没人质问过她的身份,几乎人人都同意跟她见面。春明完成业务拜访之后,会寄一封感谢信,附上几本健康书籍作为礼物。在信里她写道:

我知道您很忙。我向您推荐这套养生书籍,希望您有空的时候可以翻翻。我认为您会从中受益良多。我是真心向您推荐这些书籍。我认为这是我读到过的最好的健康书。

我们能否做生意并不重要。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每个公司都必须自己做选择。当然,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将非常珍惜,竭诚为您的公司提供最满意的服务。

她用这种方法见到了近一百名潜在客户,并且已经搞定了四个固定客户。

我试图想象哈维典型的美国读者是什么样子。也许是个超重的男人,过去几年里控制饮食,又反弹,来回多次,终于忍无可忍,不然就是个中年女性,担心家族里有乳腺癌的遗传,再不然是个退休人员,每天早晨一起床就得吃一大把各种药物。你可以说,所有这些人都是现代生活、科技、医疗发展和加工食物的受害者。他们渴望一种健康单纯的生活方式。春明生长在乡村,小时候人们吃蔬菜米饭,几乎没有人去过医院,或者食用商店里买来的食品。但现在,她想要的跟美国人一样。不管好坏,至少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她已经走了多么远。

几乎我在东莞认识的每个人都是奋斗者。可以说,这是自我选择的结果:一个有雄心的人会更愿意接受新事物,这其中也包括跟我交谈。我不能说敏和春明是中国广大农民工的典型代表。她们只是我碰巧写到、关注,并且最为了解的两个年轻女性。但她们的生活和奋斗象征着她们祖国的今天。最终,跨越了时间和社会阶层,这就是中国的故事:离开家,吃苦受累,创造新生活。在她们这么做的过程中,要应付许多艰巨的困难,但也许,这些挑战相比一个世纪前新到美洲大陆的人所面临的,并不会更可怕。

不论成功与否,迁徙会改变命运。针对新移民的研究表明,他们中的大多数最终都不会回去务农。干得好的那些人很可能会买套房子在新的城市定居下来;其他人或许最终会搬到距离故乡村庄较近的城镇,开商店、餐厅或者美发厅、裁缝铺一类的小店。而这些小生意反过来又倾向于雇用外出打工归来的人,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比那些从来没出去过的人能力更强。

当我了解这些打工女孩之后,不由得替她们担忧。她们冒了太多的风险,周围的环境充满了腐败和不诚信的人。她们都有悲剧性的缺点:那种帮助她们在世上闯出一番事业的无畏精神恰恰可能会变成她们跌倒的原因。敏最重要的人生决定都是在弹指之间,轻率决策;春明碰上什么流行就一头扎进去。刘以霞太急于按照她想要的方式提高英语水平。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我可能比她们的朋友们更了解她们。我是个外人——我跟她们的世界距离太远,因此她们可以放宽心对我吐露心声。她们对我的世界也充满好奇,问我美国人吃什么,怎么约会、结婚、赚钱,养育孩子。也许我的出现对她们是一种鼓励,证明她们的经历有人了解,有人关心。但在我认识她们的整个过程中,这些打工女孩从未找过我帮忙,极少寻求我的建议。她们独自面对生活,就像我们刚认识的那天她们告诉我的话。我只能靠自己。

我第一次遇见伍春明,她在一家外企工作,每月赚八千元,住在东莞市中心一套三居室的公寓里。过了两年半,我最后一次见到春明,她在一家中国公司工作,月薪只有一千二百元,住在城里以小鞋厂多、工作条件差著称的地段,只有一个房间。不论从哪方面计算,她都跌得很惨,但她比我任何一次见到她时都更沉着。在一座以奔驰汽车来计量一切的城市里,春明竟然得以挣脱,形成了她个人的道德标准。

“从前我总是很饥渴,”她说。“如果我看到一件喜欢的衣服,立刻就要买。可现在,我吃不到最好的食物,买不起最好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我看到一个朋友或者家人很开心,那就有意义。”她不再为三十二岁的年龄仍然单身而惊恐不安,也不再跟网上认识的男人发生关系了。“我相信我会变得越来越美,越来越健康,我的经济情况会越来越好,”她说。

春明希望有一天能有孩子,她经常问我美国人养育孩子的观念。“我想要孩子长大能过得开心,为社会做贡献,”她说。

“贡献社会?”我吃惊地问她。“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要当个大科学家或者什么,”春明说。“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我认为,只要你生活幸福,做个好人,就是贡献社会了。”

我最后一次去东莞是2007年2月。空气里有烟味儿,很冷,街上满是回乡过年的工人。春明厂里的一个司机正要送八百元的红包给一个客户,顺便参加他们的新年聚餐。他说服春明跟他一起去,因为春明很会讲话,于是春明邀请了我。她说晚宴可能在豪华餐厅,现在好多工厂的年会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