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后工业时代 三、后工业时代(2)(第4/7页)

他知道有事情砰然发生了。

打开电视机,轰隆一下看到了两国飞机在相撞那新闻后,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呆僵片刻,就把沙盘作战室的屋门关起来,除了送饭的,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敲门进来了。没人知道他在那沙盘屋里做什么。更没人知道他在那屋里想啥儿。就是他每天订的十几份必送、必读的军事报纸也只能从门缝塞进去。到了第七天,到了第八天,二嫂两天三次来敲来唤他的门,最后敲唤不开就从门缝塞了两封一模样的信,信上都是殷殷写着这样几句话:

明耀,我的三弟:

自你回到炸裂后,我每天每夜都在想,只有你、我和你二哥三个人捆在一块儿,我们才能做成大事情,才能做成比天比地都大的事情来。而能把我们三个捆在一块的,只有你明耀。只有你明耀可以说动你二哥,赶走他身边那些妖七鬼八的人……

没人知道这封信明耀看没有,看后他有怎样的态度和变化,或者他压根就没看这两封信。把第二封信塞进去后二嫂又返身站在沙盘室的门口上,隔着门大声地唤了几句话。

——“明耀,你看看那信开开门,让二嫂和你说上几句话!”

——“你开门嫂子只和你说上两句话!”

——“三弟啊,不开门你看看那信行不行?!”

这时候,明耀从他的门里回了句话。回了一句让门外所有的人都听后惊颤死寂的话。“都他妈的给我滚——在国难当头国家又万般无奈时,谁敢再来烦我就别怪我对他(她)不客气!——都他妈给我滚!”在这句回唤后,那门外的走廊上,就再也没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二嫂便在那惊颤的寂静中,瞪着眼嘟囔了一句话:“我仁至义尽了,对你们孔家仁至义尽了。”然后呆一会儿,默默转身走掉了。可在走去时,她的眼中含着两滴水晶似的泪。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走廊和整整一层楼,都静得和墓室一模样,可到了第十天,有人悄悄把一份来自县上的文件从门缝塞进去,这房墓地才有了响动和转机。那份文件是美国的汽车业最终决定到炸裂落户后,第一批美国老兵的企业高层从美国带着巨额资金来到炸裂住下的第二天,由县长签署下发的——所有的炸裂人,在路上见到在炸裂投资、旅游的外国人,都必须首先点头说“你好!”,必须向他们鞠躬并闪到路边上,让他们走在路中央,以体现礼仪之邦的文明。那文件从门缝进去不到三分钟,明耀就哗地一下把总是锁死的屋门从里边阔圆打开了。门外所有的人,就看见把自己在全球沙盘屋里关了十天的经理孔明耀,眼窝深陷如两眼枯井般,而嫂子塞进去的那两封信,被扔在窗台上,像扔掉两个抽完烟的纸烟盒,而刚刚塞进去的县里的那文件,却被他哗哗撕碎后,像雪花一样落在西半球的沙盘旁,就连美国的国土和太平洋,都飘着那份文件的纸屑和他开口破骂的唾沫雨。

他是手里提着衣服大步离开沙盘屋子的。他走后有人小心地进去收拾满地扔的碗筷、盘子和茶杯时,看到西半球的美国沙盘实图上,原来漆黑的沙盘色,被明耀全部又用雪白的孝白色画漆涂着了。偌大的美国的山脉、沙漠、平原和城市,纽约、华盛顿、旧金山和西雅图,还有俄亥俄和迈阿密,所有的地方都是死亡孝白色。而那些孝白上,美国的每个城市、每片土地、每一亩的林地上,都写着棺材上才有的“祭”字和“奠”字。

公司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当过兵的人——曾经给少将当过公务员,给中将、上将站过岗的退伍兵,他们依着职责把沙盘屋里的盘子、筷子和发馊的食物、纸屑收拾后,知道将要有重大事件发生了,回去就把他们锁在箱里的军装、军帽、鞋子和武装带全部清理出来,放在了桌上、床头准备着。

明耀冲向县政府的办公大楼时,电梯门慢开了一步,他就朝电梯猛踹了三脚。走廊上内开的一扇窗户碰了他一下,他把那扇窗户的玻璃给砸了。直到冲进县长的办公室,看见哥哥孔明亮正在和几个人研究今后让美国的投资商人怎样在炸裂快活和挣钱,让他们像鱼饵样引来所有欧洲、亚洲富国的巨商都到炸裂投资的事,他冲进去把会议桌朝上掀一下,没有掀翻就抓起桌上大家喝茶的杯子全都摔到地上去。杯子里的水和泡熟的茶叶,汪汪洋洋在地面上。那些四处炸落在水里的瓷片如孤立在海中的岛一样。“你竟可以在这时候下文件让炸裂人见了外国人都要低头和哈腰、让路和鞠躬。”明辉吼叫着,“你这是叛徒、汉奸、奴相你知道不知道?!”

明耀又一脚把没有摔碎的一个茶杯盖子踢飞起来砸在对面墙壁上:“我们的飞机被入侵的美国飞机撞断了,飞行员落在海里淹死了,你们还在这儿研究让美国老兵们在炸裂如何高兴和挣钱——孔明亮——你要不是我亲哥,我现在就把你从这楼上推到这楼下活活摔成泥浆和柿饼!”

明耀冲到哥哥的办公桌前,一把抓住他的胸衣想要把他提起来:“你现在就派人把那份文件收回来,不收回文件我马上带着人马来炸掉县政府,炸掉你的办公室!”

当明亮一把将弟弟明耀从自己面前推开时,还又朝弟弟的脸上掴了一耳光:“经济是第一大事你懂不懂?”他朝着弟弟吼:“告诉你,我说一句话——一份文件发下去,你的矿企总公司就会垮掉就有人去没收你所有的财产封你所有的账!”

明亮气得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想和你哥哥比试比试吗?看看是你哥能把你搞垮还是你能把你哥从县长的位置上拉下来?”

“别忘了!”明亮拍了一下桌子吼,“没有你哥的今天,你孔明耀在炸裂啥儿都不是!”

当所有的人都识趣地从县长和他弟弟的争吵中退出去,屋子里只还有他们弟兄的愤怒和对峙时,县长朝他弟弟冷笑笑:“把心思用在挣钱上,你那几个钱能干啥儿事?能买一个航母吗?能买颗原子弹放在炸裂,想朝美国发射就朝美国发射吗?你哥以一个县长的名义告诉你,炸裂穷得很。炸裂真的富了,你哥能坐到省长的位置上。能坐到比省长还大的位置上!”

“回去吧,”明亮弹弹飞溅到自己身上的水珠和茶叶,“你该好好谈个对象结个婚,连女人都不想,你这辈子能爱啥儿能做成啥儿大事情?”

从哥哥的办公室里出来前,明耀用鼻子朝哥哥哼一下:“你不收回你让炸裂人在美国人和所有外国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文件是不是?”明耀直犟地问着,宣布说:“那我就去替你收回了——我和那些到炸裂投资的美国人不说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从炸裂滚回老家去!”说完这些后,明耀从县政府的办公大楼退将出去了。平南的日光照进走廊里,呈着金色把快步回走的明耀照得通体发亮,如一柱急射出去的炮弹般。他的脸是铜黄色。因为铜黄却越发在日光中闪着弹色光亮了。本来是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应对这桩入侵撞机的事,才要冲进县政府大发邪火的。可现在,和哥的一顿争吵和对骂,他突然成竹在胸了,知道该怎样应对美国的这桩入侵撞机了。从县政府的大院退出来,他几乎是跑将出来的,到了大街上,他不顾一切地沿着人行道朝着公司跑,忘了他来时是坐着轿车到的县政府,忘了司机和车都还在停车场上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