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舆地大沿革(一) 二、大宏图

明亮去找了弟弟孔明耀。

离开市府园和炸裂时,有一种悲凉在他心里漫浸着。他没有带秘书,只带了秘书长程菁上了豪华越野车。程菁见了市长孔明亮,在他脸上望了一下说:“孔市长,你昨夜没有睡好吧。”明亮回她说:“你和我去一下。”然后开门上车,他坐在车后边,让程菁坐在车驾边。车子驶出市区前,是有急令电话通知下去的,说市长要用一下人民路,那条路便就戒严了,说要用一下公德路,那路上便无车辆行人了,让一切车辆和市民绕道了。半闭了眼,市长明亮靠在后座上,让车像船荡在海里样,快速地漂着从城里出来了,直到离开已经有两千万人口的炸裂后,明亮和程菁在车上问问答答只有两句话。

程菁问:“去哪儿?”

明亮道:“炸裂升格为超级大都市到了关键时候了。”

“你脸色黄得和纸一样,”程菁笑着道,“你不是那个年纪了,不该那么贪夜了。”

明亮看着程菁后颈上不觉间的环皱纹,拿手去她的脖上、肩上摸了摸,待程菁脸上闪着红光转过头来时,明亮却问她:

“你说离开孔明耀,我一周内能建起亚洲最大的机场和最少一百公里的地铁吗?”

“能。”有一股暗色的失落漂在程菁的脸上后,她冷冷冰冰说,“那要看炸裂成了超大都市时,你安排我去干啥儿,能不能让我当上副市长。”然后间,车就离开炸裂市,到了往西去的山脉间——原来计划在那儿修建机场的那脉山岭上,世界在那儿骤然变得浩瀚了,落在山下向远处荡去的炸裂城,像画在山脉外的一幅实色画,灰的白的凌乱秩序着。原来在火车上卸货的铁轨不知哪去了。前年在这儿还可以看到的炸裂老城也都不见了,只有一丛丛新红的高楼落在远处的这儿和那儿。车走了一程后,让司机把车停在山岭的水泥道面上,孔明亮从车上走下来,到道边的荒野草地站在那儿,样子是要躲开车子和程菁小便去,可他到了一面荒坡间,朝身后瞅了瞅,又朝远处走过去,直到一面缓平的坡地上,站在长满蒿草、白草和酸枣棵的一面野荒里,放眼了前后左右的空旷后,面对一条平直远伸的山脊背,取出一叠盖了各种红印的文件、批示拿在手里边,递给旷野看看后,他闭着眼睛说:

“能先建出一条跑道吗?我是孔市长,我把机场建设的文件和资金来源的批文全都带来了。”求着说:“出现一条跑道吧,我是孔市长,我真的不想去求那孔明耀。”

闭着眼,等一会儿,听到了风吹着手里那叠文件的沙啦声。可除了这种碎细声音外,身前身后和脚下,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像坟地静是一堆一堆的。终于也就再次睁开眼,看看面前的荒草、石头和伸荡到远处的山脊背,很想为自己是市长的无能哭一场,又觉得伤悲没有到那儿,也就有些委屈地把文件收起来,装进黑皮公文袋,转身要走时,看见程菁站在身后边,如是看见听见了他刚才所有做的和说的,便有股暗火升上来,以为一切的不成都是因为她在身后边。可正要为她大动肝火时,程菁却把额前的一绺头发撩一下,轻声硬气说了风凉风韵的话。

——“你有三个月没有碰我了。”

——“没有碰我你就欠着我。”

——“欠我身子了,就得拿别的还给我。”

——“我别无他求,炸裂成为超级大都市,你得让我当上副市长。最不景气也把我调到外省弄个副省长。”

回到豪车上,仍是一前一后坐,如吵架的夫妻那样冷淡着,彼此不说话,让车子箭在通往西山脉的公路上,像一下子要把车子开进西沉的太阳里。待路两边的树林和庄稼地、村庄和小城镇,还有连市长明亮都说不清为何要建在山里的企业、工业园,都退到车后消失时,巨大的荒凉在车前铺开了。这儿离炸裂大约百余公里远,杂树林在路的两边把公路挤窄掩着了。路像绕在山野林地的一根无头无尾的布带儿。五月的日暖在山里成了黄爽爽的冷。程菁摇下玻璃望着外边问:“这是哪?”明亮对司机交代说:“沿路朝前走,翻过前边那座山。”然后惊奇和神秘就在车里堆着了,压得越野车盘路爬山时,不得不慢到如老人喘着走路般。可也终于盘到了山顶上。终于让越野车从林丛挣出来,停在山顶的一片草地停车场。

另外一番天地出现了。

谁都不可料,到了山这边,会有巨大一片草原摊在山脚下。因着落日的满照都是蓝绿和暗红,那海面似的草原上,正有着明耀的水军在草原的海面演习着。站在山顶朝着山下的草原海面望,被编成各种船队、舰队的水军在草原水面上动着凝固着,进攻防守着。隆隆攻击的炮声和烟雾,剧和诗画样。因为远,望着山下草原上大大小小的船,像看见了海里大大小小浮在水面上的鱼。水兵们在那船上的呐喊声,如波浪一样卷过来。成千上万的人,两个师或者三个师,都穿着水军服,平顶水军帽后的白飘带,在汪洋的草海像飞翔着的白色鸟。

程菁从车上下来惊着了。

“明耀要做大事了。”明亮没有把目光从海上收回来,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回答程菁惊着的问。他站在夕阳下的山上朝山下的草海凝望着,脸上的讶异是种缺血的黄,可也还有兴奋和笑在那黄的讶异里。把司机留在车子边,带着程菁朝山的下面走,就看见路两边列队欢迎的队伍了。一个营,或者两个营,分站在山野的路两边。所有士兵的水军服,都是新的笔挺的,在白光中闪着海水面的光。鼓掌的声音先凌乱,后节奏,末了整齐得如被刀切过的声音样。明亮在前边,程菁在后边。举在半空的大红横幅上的字:“热烈欢迎市长检阅和视察!”哐哐当当醒目在空空寥寥的半天里。当明亮看清那横幅上的大字时,有位五十几岁的水军军官——他是明耀当兵时的老连长高旗义——从横幅下面抱拳跑过来,到明亮面前几米后,突然立定、敬礼,用撕裂喉咙的嗓音报告道:

“报告孔市长,炸裂水军基地全体官兵正在进行越海登陆作战大演习。参加演习人数,两个水军师和一个水上导弹团——报告人——第二水军师师长高旗义!——请指示!”

明亮在那突来的报告声中怔了怔,竖在那儿听完了高师长一字一顿的报告后,本想学着朝师长还个礼,说几句抑扬顿挫的话,可结果,却只是抬起右手在腰间僵了僵,说了句委实无力的话:

“带我去找明耀吧。”

师长却仍然用极有力度的嗓音唤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