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二节(第3/3页)

宝珠坐在床沿上,忽然气鼓鼓地说:“他妈的,冤枉我。真不该让你进来。”

我说:“那我走,看门老头万一检查宿舍,抓到就不好玩了。”

宝珠说:“你在想什么?你以为那老头能进女生宿舍吗?一样进不来。”

“那么谁检查宿舍?总得有人吧?”

“大学宿舍一般不会每天检查男人,守住一道门而已。溜进来就安全了。

“那我到底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你好唆啊。”宝珠说,“你才坐下就问我要不要走。你一直这么唆吗?你小时候不这样的。”

我不说话了,既然没有查岗,我就打算到外面走廊里去晃晃,顺便看看水房什么样,水房是个很文雅的称呼,其实就是女厕所加洗漱间。我拉门走出去,宝珠说:“哎,你怎么走了?”以为我赌气跑掉了,就追了上来。我们在走廊里同时看到那个女生,和穿拖鞋的男生,两个人在激情。一种凌乱的缠绕的舌吻。我剧烈地咳嗽起来,想起以前工厂师傅说的,人类交配主要模仿三种动物:蛇型,缠来缠去;猫型,叫天叫地;狗型,追到东追到西。他们是蛇型。我一边咳一边笑,打搅了他们。穿拖鞋的男生左手拿着眼镜(它妨碍了缠绕),此刻给自己戴上,朝我翻了个白眼。女生倒比较大方,问宝珠:“哎,你怎么出来了?”宝珠摊手说:“你们就不能进去亲嘴吗?”

宝珠回到寝室,又坐在床上。我说我没打算走,就是出去看看,没想到看到这个。宝珠愣了一会儿,忽然说:“路小路,我觉得很奇怪,其实我和你已经不是很熟了。咱们一点都不熟吧?”我点头。宝珠说:“我为什么要带你进来,让你给我丢人。你每次都这样吗?”

我脑子一昏,想到了自己遇到的所有的女孩,她们在爱我的同时都曾经有过相似的疑问,不由点头说:“反正就没给你们长过脸。”

宝珠说:“我们?我去你大爷的。”

夜里我离开宿舍,宝珠又打着伞送我,门房老头已经不看《新闻联播》了,一个人坐在里面抽烟。我们轻易混出来,那会儿雪很小了,天已经黑得一塌糊涂,地面全白,反射着一种不正常的光,世界进入了静态。我和宝珠告别,独自往公共汽车站走去。其实我知道末班车已经没有了,我得走回家去,但我对宝珠还是说自己去坐公共汽车。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身后嚓嚓的脚步声,宝珠再次追了上来,说:“喂,刚才说你给我丢人,这个话是开玩笑的。”我说:“没事,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以前还有傻逼说我反社会呢。”宝珠不说话。我又说:“喂,我可没说你傻逼。”宝珠摇摇头,踩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走,一会儿就走没了。

我拐进一条小巷,去厂医姐姐以前住的新村里看看。那地方,我曾经多次去看过,现在住了她的一个亲戚。我去那儿像一只丧家犬,历经磨难,找到了自己的家,但主人已经搬走了,我只能趴在门口等死的感觉。据说这都是忠犬。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新村里,各处都还亮着灯,路上没人。我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里一阵凛冽,继续咳嗽,看到厂医姐姐家的窗户亮着灯。当然,她已经不在了,但那灯光的颜色非常熟悉,窗帘也没换,要是她的亲戚尚未彻底打扫房间的话,总有一天,会从床底下找到一个用过的避孕套,估计已经阴干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做爱后故意扔在下面的,留个纪念。

这时厂医姐姐家的阳台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个烫头发的大妈,不知道是她的哪门子亲戚。我仰望着她,心想她也很浪漫嘛,难道有心灵感应?还没想明白,大妈手里飞出一包垃圾,在半空中它散了,变成美军的子母炸弹照着我兜头飞来。我拔腿就跑。大妈看见我了,愣了一会儿,大喊:“嗨,楼下有个小偷!”我心想,偷你妈,我的避孕套要是落在你手里,简直兴味索然。

我离开那地方,向农药新村走去。路还很远,我走得很快,让自己运动起来,这样不至于太冷。夜晚的雪景毫无美感,相反,你会感到极其危险,到处都是陷阱。我走了一会儿,在一根路灯杆子下喘了口气,决定从此不去怀旧,从此忘记厂医姐姐,再也不向任何人说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