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 第十七节(第2/4页)

“上厕所去了,那是我叔叔。”

“我的碟片,定好了,他得给我。”老头神秘兮兮地说。

我一看他的乌青眼圈就明白了。等到我叔叔过来,把老头拉进皮鞋店后面的夹弄,给了他一袋碟片,他一本正经地走了。我说:“他今儿晚上可以开荤了。”我叔叔说:“他哪有什么荤?看人开荤而已。”

在录像带时代,我叔叔是不卖这种货色的,只有少量拷贝的在小范围内流传。因为当时管得紧,贩卖黄带的罪名很大,轮上“严打”和“清除精神污染”,可以判得非常重。到了VCD时代,我叔叔终于也做起这门营生,按照国家法律,也得判,但满街都是贩毛片的人,还都是外地的,被抓到的概率就非常小。警察一般也不太爱管这种鸡毛事情,得有“扫黄打非”了,才集中整治一下。我叔叔认识很多警察,消息灵通,后来那条街上卖碟的都把我叔叔当成是棵消息树,只要他不出摊,别人也老老实实地把货都收了起来。

我叔叔给我算了一笔账,令我拜服。一九九七年的价格:普通影片进价八元(两张碟),卖十五元,毛片进价十元(单张碟),卖四十元,遇到特别饥渴的,你可以小小地敲个竹杠,卖四十五元,遇到特别特别特别饥渴的,一把买下二十张片子,你可以打九折。利润率远远超过正常碟片。马克思说过,为了百分之两百的利润,资本家可以去死。别说资本家,我都宁可死。人概莫能外。我说:“既然如此,你干脆就专卖黄片算了。”

我叔叔说:“那么警察很快就会来找我。我毕竟是有固定营业场所的,专卖黄片得去天桥上站着,警察来了还得跑。我老了,腿摔断过,跑不快。你可以的。”

我说:“我手也断了。”

“手断了正好,专卖黄片的都这德行,五官不全,四肢残废,要不就是抱个小孩。”我叔叔说,“像你平时那副凶巴巴的螃蟹壳,谁敢找你买黄片?万一你卖的是假货呢?”

“还有假的?”

“拿到家里一放发现是武打片,白硬了,非常扫兴的,也不敢回头来找你麻烦。”

如果用武打片冒充黄碟,我算了一下,利润率是百分之一千,这他妈的简直翻了天了,比毒品还挣钱,肯定会有人干这个买卖,但未免太缺德。买黄片的人也都不容易的,性生活不美满,或者根本没有,我们不能坑那些绝望的人。

我叔叔撺掇我去走街串巷,这当然是个坏主意,要给我妈知道肯定宰了他。我妈宁愿我去铲煤的。而我当时存了一个念头,得攒点钱,买张火车票去找宝珠。我已经欠了杨迟和小苏好几百块钱,朋友太少,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借了。百分之四百的利润让我眼红,投资两百块钱,快速卖掉,资金周转率加高额利润,一个月我就能赚两千(会计没白学)。

我问我叔叔:“你能给我点黄片去卖吗?”

我叔叔说:“可以啊,你从我这儿批发,十五块钱一张碟,付现金,二十张起批。”

我说:“你太会做生意了吧?我是你侄子。拿几张碟去卖,卖掉卖不掉我都会回来跟你结账的。”

“万一你被抓走了呢?”

“操。十块钱一张,我付现,总可以了吧?”

“不干,你自己去进货。”我叔叔说,“我也不要做你的生意,你看着凶狠,其实最怂了,念幼儿园那时就很懦弱。我要是给你供货,你被抓进去肯定第一个把我供出来。”

“你他妈的才懦弱呢!”我恼羞成怒,大喊起来。

我叔叔给了我一个地址,简直不是人,在五十公里外的一座小城市,我必须坐上长途汽车才能去那里。鉴于我手断了,小苏答应陪我,那阵子杨迟又去了划水县,找不到人。

去的那天下小雨,天一直亮不起来,停留在早晨五六点钟的光景。一辆崭新的大巴,暗蓝色的车窗使外面的景色更为阴沉,车里没几个人。在我们落座之前,有一个中年人捏着挖耳勺,站在过道处掏耳朵。小苏非常谨慎地停住,等他掏完坐下,这才走到座位前。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小苏低声说,在他的家乡,火车站附近经常有这种掏耳朵的人。你走过他身边,也不知道是你撞了他呢还是他撞了你,反正他会倒下,流出一耳朵的血,说你把他的挖耳勺戳到他脑子里了,这时就会有七八个人围过来,让你赔几千块钱给那人去看病,你想溜走是不可能的。小苏对于当街掏耳朵的人非常警惕。

我听得发愣。小苏说,跑的地方多了,是有点疑神疑鬼,其实这样也不好。我问小苏,这是不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小苏说,就是春节回家发生的事情,刚下火车就被人讹了几千。当地有各种骗术,小到松花蛋里裹土豆,大到成千上万的投资,其实全国都是这样,也不单是他的家乡。

我们又说了一点老杨的事情。农药销售员虽然能挣点钱,但是风险很大,不久前厂里有个销售员跑到外地去送货,押了一卡车的农药,到公司收钱,当地老板请销售员吃了顿饭,然后说一起去银行提钱,到银行已经下午四点,发现打烊了。销售员再回头发现陪同的人溜了,知道事情不妙,狂奔到公司一看,卡车还在,农药没了,公司也没了,像聊斋一样。销售员只好回到厂里,按日本人的规矩,他应该剖腹自杀,按中国人的规矩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报警,然后让他下岗了。此种事情比比皆是,说出来并不值得惊讶,倒是经常会感叹受骗者智商太低,看着很简单的题目,他们却答错了。

我说:“还是做化验员安全。”小苏看看我,不说话了。我说:“我没有寒碜你的意思啊。”小苏说:“我确实觉得在农药厂是浪费青春,明年想考研,回北京去。”我说:“你这就对了,戴城没什么意思。可是你走了,狗怎么办?”小苏说:“是个麻烦事,我表姐生了个儿子,她一高兴,养了条大狗。现在这条哈巴狗就彻底归我了。我要它有什么用,不如送给你吧。”我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汽车开了一个多钟头,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停了下来。小苏看了看前面,说:“有车匪路霸。”全车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司机开了车门,上来两个湿漉漉的人,一个站在车门口,另一个抬手数了一下人头,说:“人少了点。每人交一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