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富翁

那天谈起穰县老乡在北京打官司时,梁安轻轻一句,“连李秀中都来了”,李秀中在北京老乡圈里的威信和地位可见一斑。很多来北京的吴镇人,都以见到他为荣。我是很晚才知道,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印象中,他个子高高的,眼睛眯眯笑,说话也低声细气,没有看出他有多大闯江湖的能力和魅力。

2011年深秋的一天,我们约好到他的新公司见面。秀中的办公室豪华、气派。房间正中央放一张巨大的、紫檀色的办公桌,后面是一个整墙的隔架,架子上放着各种瓷器、根雕和类似于古董的玩意儿,靠窗户边是一个巨大的根雕样式的工夫茶具。

李秀中还是眯眯笑的模样,看不见眼睛里的具体内容。但是,偶尔睁开一下,能看到精光闪烁。我问他到底有多少资产,人们都哄着说有几千万元?李秀中朗声笑了起来,爽朗、开心,好像默认了这个传说。

我让他谈谈自己的发家史。父亲告诉我,李秀中曾经跟他学过做凉粉的技术,走乡串户卖过。他早年丧父,弟妹又多,家庭相当困难。

那说来话可长了,一人一本故事。我啊,五年级上仨,初中一年级上仨。上五年级时忽然发现原来咱那儿有个河头,恁大恁好玩。虽说离家只有几道街远,可是爹妈稀罕,哪儿都不让去。从此以后,说是去上学,其实就是去河头。整天在河里跑,夏天整天在河里钓鱼,钓完了,也不敢拿回家,又扔了。就这,还百钓不厌。冬天逮野鸭子,听见钟响了,赶紧回家吃饭了。上晚自习琢磨着咋跑哩。我妈一直不知道我逃学。二十岁结婚,开始在吴镇河坡开荒、种地、卖菜,大战河沙滩。一个人开了四十亩地的荒,真是把命都泼上了。后来为别人看不起我,打了一场大官司,到最后,我偷偷把雷管都买好了,准备和仇家、派出所同归于尽。那场官司后,我明白了许多事,人不能老鳖一,非得活出个人样来。

我是1996年最后一天来的北京。我记得清,第二天是1997年阳历年。来投靠老丈哥,人家生意干得不错。到北京以后,寄人篱下,相当难受。到人家家,咱也知道,不是做客的。扫地、做饭,啥都干。譬如煤炉里面的煤,北京是把烧过的煤夹出来,咱家里是踩下去的,我不知道。弄坏了,她哥说,看看这都知道你们是啥人家儿。这叫狗眼看人低,人到贱的时候很贱。我在他那儿干了三四个月,右不是,左不是,咋也不行。废件下面,拆拆看看,练练手,他去了,脸一绿,出去了。不知道啥意思,没有任何沟通。吃饭,那时候在屋里出气力,咱饭量大;他们喜欢吃小馍,吃糊汤面,饿得胃疼。男子汉觉得丢人。一天从早上到晚上,几乎没有闲的时候,那些机器零件,百十斤,提来提去,腿都站肿了。我去的时候快过春节了,没地方待,人家俩人涮个火锅,连让都不让。

1998年正月初九我开始单干,那冒很大风险。主要两边有两个大修理厂,把市场基本上占完了。可我去干成了。关键是思路,经营策略。那两个厂大,但它们有个缺点,就是有个上下班,咱的优点是没有上下班。它还有个缺点,工人上班干也是那么多钱,不干也是那么多钱,积极性不高。咱是不干就无法生存。

另外,我价也要得低。别人一拆一装一百,维修还要钱,配件也要钱;我是一开始就不要钱。硬顶了三个月,就把客户拉来了。有一两年,他们干不下去了,客户来找咱不找他们。他们也没有忧患意识,咱有忧患意识。那时候有些泵型咱也不知道,学的时间也短。人家客户来了,非得拉住,不能让人家走啊。我就晚上自己拉个电灯,一个螺丝一个螺丝拆,我咋拆咋装还不行嘛。从没有一点理论到最后掌握一定的理论,进步很快,只有掌握了理论才能触类旁通。你的思想不开阔也不行,包括你用人。这就涉及后期发展的定位,还有你的人员管理。

1999年开第一个分点,2000年开两个,到2002年、2003年一年开两三个点儿,培养的人都不够用。最高峰的时候在这条路上布了十一个点,全是我的。到2008年全撤了。不是不挣钱,主要是车辆排放标准变了。原来欧二排放标准,现在是欧三。欧三这块儿,有的变成电控柴油发动机,这就淘汰了一部分人。有的根本都看不懂电脑,很多东西都干不了。

另一方面,亲戚太多,素质太低。叫他看门,男的过来了,女的过来,孩子也过来了。这事那事,整天都在忙着给他们擦屁股。靠扩张修理点儿发展也确实很难。他干多少活你也不知道,不给你,你也没办法。

这个店是我的生产店,准备以这儿为主,发展生产,不只维修。维修那一块儿我只保留我最初的那个根据地。前期完成了原始积累,后来主要卖配件、修配件。现在上马的是自己开发兼生产。汽修市场很大,只要肯用心,肯定可以分一块蛋糕。在管理方面,我主要就是靠提成管理。对工人很有效,你要是多干活,就能多挣钱。学徒按积分来算。维修一个喷嘴十分,一分两块钱。前台、库房、配件都各自管一摊,清清楚楚。这种管理模式都是我自己琢磨的,没地方学。实际上,我后来的发展跟前期的积累,跟在吴镇的经历和受的难是有关系的。一是吃过苦,不怕吃苦;二是不怕失败。

我现在主要做公交车生意,给公交车校油泵和清洗喷油嘴,占其中一个公交公司份额的四分之一。我已经起步晚了,早几年我集中做社会车辆生意,生意非常好。是好事,也是坏事,忙于应付那些,把北京这一块市场给耽误了。现在难了,非常难进入,和种庄稼一样,上午下午错半年。我从2008年开始才跟公交打交道,首先进入人家的供方体系,这都需要关系。咱这儿一个老乡认识公交维修车间主任的弟弟,是一个公交司机。就这,起大作用了。通过他,给车间主任送礼。别看就是个车间主任,可起作用了。

送礼可是大学问。你知道办成一个事儿要打点多少层?这个中秋节给一个副总送月饼,让司机去,之前打好电话,结果去了人家说不认识,非常冷淡。这几天正琢磨着还得请人家吃饭、玩,还得再去给人家赔不是,谁都不敢得罪。别看他没用,他要是想坏你事儿,可容易得很,一句话就行了。政治方面,都是走路线的。一是看领导是否用劲;二也是看你做事怎样做。大局都是一样的,关键看细节怎样。不管你是采取什么方式进的,实际上诚信是关键,没有诚信是不行的。

不过,还是得发展。公交车的活儿挺多,但不是每天都有,有时集中修理,有时到公交车站那儿去。我还是想着开发实验台。我现在正在谈一个生产实验台的项目,和理工大学的专家谈。估计到时得投资三百万。要是这个项目谈成,到时公司就发展大了。产品是自己开发,我和理工大学共同占有股份,我是投资人,股份肯定是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