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肉之爱读《神曲·天堂篇》(第2/3页)

第十八歌中集中讨论了两个问题:创造中的自我问题和造型的问题。先来看主体是如何样同自我遭遇的。

当时我在那双圣洁的双眼里看到

什么爱,我不想在这里描写;

不全然因为我不信任我的言语能力,

而是因为我的记忆若没人提醒,

就无法重新想起当时的情景。 [135]

这里的“看”,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一次性的、不能重复的创造。重现“看”的情景,就是借助媒介(某人的提醒)再一次进行创造。被看的对象是什么?它就是人的艺术自我——那个平时看不见,只会在创造时现身的形象。所以创造就是同自我遭遇。但自我不会凭空出现,“我”也不会直接看见它,它必须附着在有形之物上头。在此处,“我”就是从俾德丽采脸上的光辉里,尤其是从她的眼里看到“我”的自我的。同样,“我”也被卜嘉归达颜容的光辉所引导,进入自我发挥的激情之中。在创造的过程中,自我不断对象化,它附着在什么形体上,那个形体就强烈地发光、旋转,令整个天庭的景色美不胜收。每当“我”要继续深入探讨,“我”就转身看俾德丽采(已熟悉了的自我的基本模式),以她的姿势、光辉、和语言作为指导,并在“看”的过程中,使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自己的容颜越来越美。

我看到那一点一点射出来的火光,

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只鹰的头和颈。

在那里描绘图形的他没有人指导,

而是自己指导自己,从他那里

生出那使鸟儿筑巢的本能…… [136]

艺术的造型的确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那种能力像是古老的遗传,又像本能的发动。那是激情同抽象力的完美结合,近似于神的赋予。在艺术家建造的这个鹰的王国里,人的欲望同人的精神得到了最为壮美的展示。诗人把这个王国称为正义的王国。正义的王国同时也是愤怒的王国,同世俗的污浊势不两立的王国,它在愤怒的谴责中保持自身的活力。

作为空中楼阁出现的艺术,永远只能在人的黑暗的本能里头诞生,而艺术的形式,正是人的本性的描绘。

第十九歌中的鹰是人的崇高理性的化身,这只鹰也是最严厉的审判者。鹰的王国就是精神王国,鹰发出的声音是上帝的声音也是自我的声音。构成鹰的图形的天体强烈地发光,并合在一起发出一个声音——正义之声。鹰在此叙说的是信仰、行善和审判的关系问题。

在人性中,善和罪恶都有先验性,这种不变的格局注定了人生是奋斗的过程。善是通过虔诚的信仰与不懈的努力达到的,不是简单的“回归自然”。在向善的努力中,永远伴随了严厉的鹰的审判,人虽看不到永恒正义的“底”,却有力量在赎罪的努力中分辨出正义之光的光源,这光源就是我们的追求动力的起源。实际上,当“我”看清天庭里的鹰的图形之际,人性的结构已在“我”的心中。在“我”面前燃烧的美丽图形正是为“我”的自我意识而出现。人必须知罪才有可能行善,所以认识的第一步便是自我审判。在欲望的迷宫里,只有用理性之光来照亮那黑暗,人才不会停留在野兽的阶段。

“我过去做得公正,

也尽了我的本分,所以我如今

达到这个不容欲望超过的光荣;

我在人间留下了身后的名声,

连邪恶的人们也在那里赞美,

虽然他们并不继续我的事业。” [137]

以上鹰所说的话揭示出人的向善的本性是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的,人性越发展,这种本性也随之强大。鹰的工作是一种对人性的监护工作,它既阻止人堕落与退化,又随时提升人的精神。而它的方法,则是猛批人性中的丑恶,使人在痛感劫数难逃的同时运用内力发光。

在第二十歌里,作者通过鹰的口谈到了爱,信仰,追求,形式感,体悟精神本质的过程性,理性与非理性,希望与正义等等根本问题,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当象征世界及其领袖的旗帜,

紧闭有福的鹰喙,保持沉默时,

我心中想到了天空的这种变动;

因为所有那些活跃的光明,

远比先前辉煌,并开始歌唱,

我的记忆却留不住这些歌声。 [138]

非理性的歌唱开始于理性沉默之时,然而在理性的反光中,非理性的歌声的旋律演示着理性,那旋律时隐时现,歌声因而美妙无比。这样的歌声,正是真正的天堂之音。又由于人与上帝,世俗与精神的这种关系,人的创造是有遗憾的,遗憾就是瞬间的灵感怎么努力也留不住,留下的只是模拟之物。而语言,永远落后于幻象。然而正是这种遗憾又是人的永恒的幸福的源头。人要用毕生的精力来唱出天堂之音,其实,天堂就是在人的努力中显现的。无数精灵的爱与恨,悲与喜,均在这鹰的“中空”的颈项形成美妙音乐。

“因为构成我的图形的无数火光,

若以他们的等级排列,都不如

我头部的眼睛闪出的光芒重要。” [139]

在创造中,直觉是第一重要的。当人凝视鹰眼时,会发现理性的这个核心就是直觉。看见一切的鹰眼,是理念之光的容器,也是上帝的代言人居住的处所。诗人在此处对于鹰的头部的描绘如魔方一样变幻着理性与感性的神奇的画面。人具有了这种把握之后,结构与形式感就会随之产生:

每个事物都因思慕上帝而成形。 [140]

在思慕上帝(或理想境界)中,人就会自然而然达到正义(即获得理性);理性同直觉和欲望结合,人就变为发光的星体。反之,肉体永远是黑暗的,难以成形的低级之物。当然光有领悟力还不能最后成功地达到这种结合,人还必须通过提问来进行自我分身术的表演、也就是艺术创造来“征服”上帝的神圣意志,达到完美的人性。艺术表演就是表演爱,人因爱而产生希望,而坚持正义的克制,因希望与正义而得救。出于本能的这种追求又正好符合了基督教的精神。所以即使人的信仰并非宗教,只要他坚持将自身艺术化,上帝也会“恩上加恩地启开他的眼,使他预见到我们未来的得救”。 [141] 艺术的洗礼是不拘仪式的洗礼,在洗礼存在以前的一千年,异教徒利弗司就由仙女替他施行了洗礼。作者是通过自己的创造窥见这里头的深奥的。创造又使他得以到达命运的源头,这时他才深深地体验到了由追求本身构成的生存模式带给人的幸福:

“这个缺陷(即认识的有限性。残雪注)

对于我们是甘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