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爱情(第2/7页)

“四爷,性的需要得到解决了啊。”

四爷听了这话脸红得更厉害了。他想了一想,正色道:

“人在尝试适合自己的性交位置之际,有庄严的念头支配着他的行动。”

他的回答令大家好一阵瞠目结舌,然后屋里便轰响起哈哈大笑。四爷在笑声中愤愤地走出门,人们看见他的脚步居然有些乱了。关于这个老头到底是“一本正经”还是“老不正经”,成了人们脑子里长久的疑问。酒铺里的常客一般都是些闲汉,关于这种事他们不会追究到底的,因为他们的心神过于涣散。也有人认为四爷在说假话掩饰自己,因为70岁的人很少还有真正的性能力。

四爷并不畏惧人们的嘲笑,也可能他体内的确有了不得的欲望,反正隔了一两天,他又毕恭毕敬地站在酒铺门外了。于是轮到看客们愤愤地。他们想不通风韵犹存的罗寡妇为什么一定要钟情于这个干猴子,实在看不出他有哪里好,他明明是假正经嘛。这些人是不是真生气呢?要是真生气,为何还要滞留在酒铺里看个究竟呢?再说四爷,他就真的是庄严地看待自己同寡妇的性活动吗?如果像他说的那样,他又为什么要脸红呢?他的脸红羞愧,是为自己还是为他的寡妇?如果是为寡妇,那就说明他对她是贬低的。如果这样,他又为什么谦卑地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她叫自己进去呢?

自从风流艳事发生以来,四爷的那间空房里就有些人出出进进了。这些人都是寡妇的亲戚朋友,他们在黄昏之际一拨又一拨、三三两两地来,站在房里同四爷谈什么事。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别人就是想要偷听也听不清。他们不知是来为寡妇传递信息的呢,还是来敲诈的。四爷似乎急切地盼望这些人的到来,他总是在下午将那间空房的房门大敞,背着手在屋前焦虑地踱步。从四爷的行迹看来,那些人像是来传递信息的。但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信息需要传递呢?他同罗寡妇不是每隔两三天就见面吗?难道寡妇的这些亲戚就这么愿意管闲事啊?再说这四爷,他的空房子留了这么多年,原来是为了干这个用的啊?不管怎样,四爷的精神面貌是大大改变了。邻居柴叔隔着窗玻璃看见,四爷同那些亲戚们谈话时,矮小的身体在空气中缓缓往上升腾,就像幻术中的人一样。一会儿功夫,他就上升得比那些人都要高了,说话之际俯视着他们。人们离开之际,四爷“啪”地一声落回地面,追着那些人的背影大声喊道:

“喂,千万不要忘记啊!”

四爷的风流事持续着,夜间的神游却大大减少了。有时候,他就一个人在空房里睡觉,门也不关,人们看见他就睡在房里的水泥地上,身上什么都不盖。这一带长期鼠患成灾,于是四爷的一边脸和一只耳朵被老鼠咬得血淋淋的。

对面的老刘送来两对毛绒绒的鸭子,对四爷说:

“养鸭吧,四爷,这些鸭很容易养的。”

老刘一离开,四爷就将叽叽乱叫的小鸭扔到屋外,于是老刘又捡回去了。

四爷仍然是郑重其事地赴约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旧式皮鞋擦得发亮。而罗寡妇,好像对彼此的这种关系越来越满不在乎了。有时她会使小性子故意不出来,让四爷在门口等了又等;有时她出来了却对四爷说她没空,要他下次再来。当这种事发生时,四爷满脸焦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去。时间一长,罗寡妇对自己同这个老头间的关系就厌倦了,她呆在铺里不再出来,就仿佛没有四爷这个人一样。现在酒友们都来看四爷的笑话了。但四爷一点都不怕别人讥笑,他沉浸在某种关于爱情的冥想之中,他在这种冥想中找到了新的出路。人们看见他站在那里,神情热烈而恍惚,却不再伸长脖子往酒铺里头探望了。四爷竟然这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实在让大伙儿感到惊讶。

“四爷啊四爷,你的情妇有了新欢了呢。”他们挑逗他说。

“她很美,难道不是吗?”四爷深情地说,对于别人调戏他的那些话一点都听不进去。

后来他又恢复了夜间的神游。有人看见他同寡妇一块蹲在脚手架上头烧纸钱,让那些纸灰像蝙蝠一样飞得满天都是。烧完纸钱他们就分头回家了。他们往阴间送纸钱是送给谁呢?住在平房里的人们于睡梦中闻到那种特殊的毛边纸燃烧的味道,便看见了故乡的坟场,还有一排黄泥小屋。

好长一段时间,四爷也变得同罗寡妇一样,热衷于烧纸钱。那暗夜里升起的三角形的火焰曾多次让夜归的邻居吓破了胆。这种阴森的迷信活动显然不受欢迎。如果他俩要召唤亡灵,为什么不白天干这事呢?在白天里,这两个人已经公开决裂,难道这样一桩暧昧的夜间活动又使他们旧情重温?要真是旧情复燃,为什么烧完纸钱又各自回家?都市里的人们虽然不赞成四爷他们的举动,但他们对于同亡灵有关的梦还是很欢迎的。四爷他们烧纸钱的举动就可以给他们带来那种宁静的好梦。据巡警说,他看见罗寡妇在烧纸钱时顺便将自己的头发也点燃了,那一刻,四爷的脸在火光里像裹尸布一样白。然后他就奋力将寡妇头上的火扑灭了。做梦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个细节,他们听见的是故乡的杨树在和风中发出的沙沙响声。

脑袋上失去了半边头发的罗寡妇照样天天在铺里卖酒,她的脾气更火爆了。没人敢问她关于头发的事,因为都害怕她眼里射出的寒光。

“又是清明节了,我们的亲人在那边有不有钱用呢?”麻哥讨好地同寡妇搭讪着。

罗寡妇脸上毫无表情,仅仅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她这一哼,使麻哥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说假话。可是他总要说几句话吧,于是他从她手里接过酒杯时,又鼓起勇气说道:

“为亲人解难是我们的义务,不是吗?”

他感到自己在挑逗这个女人。挑逗什么呢?

“我才不会管死鬼的事呢。”她冷笑着说道,将酒杯往桌上一顿。

酒友们全都傻了眼。什么?不管死鬼的事?那是为谁烧纸钱呢?难道不是因为那些纸钱人们才梦见遥远的故乡吗?如果纸钱同死者无关,这位寡妇和四爷从事的活动就更为可疑了,也更引起人们进一步探究下去的兴趣了。但是眼下,健忘的都市的人们并不想马上探究,他们忙着呢。

烧纸钱的活动使四爷变得活跃起来了。他开始在他的空房里头烧。下夜班的人们经过他的房子时听到了里头的嘈杂喧闹。走近窗前一看呢,看见墙上的影子如千军万马,地上燃着小火,四爷不知身在何处。大家感到身上发冷,连忙离开,各自回家。这些黎明前才入睡的人们梦见的不再是故乡的白杨了,他们做的是无梦之梦,悬置的感觉令头脑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