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章解读《假如一位旅行者在冬夜》(第4/17页)

“我”听从命运的召唤,走向门外的寒冬。在那边,有一个更大的谜等待着我。

小结

艺术生存就是自我分裂后各部分之间的搏斗。在第二章里,这种关系间的冲突变得激烈了,扭斗的动作具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多层次意味。

进入创造氛围之初,一切事物全是朦朦胧胧的,然后眼睛就开始了辨认。脱离了世俗,辨认的标准当然也就同世俗无关。KUDGIWA厨房有点类似于前一章的那个小站,都是于朦胧中酝酿着矛盾。二者的不同在于,这一次“我”成了矛盾的对立方。“我”将在这种没有胜负的搏斗中从对方获得力量,也获得自己的新生。这种新生,也是将对方合并到自己体内的那种运动促成的。

艺术生活是不能停留的,作家必须让自身不断裂变,不断地演绎一场又一场关于人性的新戏。这就是说,进入创作境界就是处在风暴的前夕。然后搏击就开始了——它无法不开始,因为每一次创造都是新生,每一次新生则要同旧我搏斗,然后挣脱其钳制,获得独立。当然,并不是消灭了旧我,而是通过搏斗包含了它,使原有的“我”成了一个复合体。这种搏斗也是自力更生似的认识运动——通过击打的力量和痛感来加深对自我的认识。旧我是多么的令人羞愧,新我是多么的不可捉摸,令人恐惧和向往。然而在这种凶残的、痛彻骨髓的搏击中,在痛感的海洋中,“我”的目光始终凝视着远方的航标,那航标就是“我”所倾心的女性之美,她无论何时总是给“我”带来新的激情和满足。为了这种体验,“我”继续搏击。

在艺术审美的活动中,一切肉欲都已经得到了升华。所以在KUDGIWA这个地方不要谈论世俗的爱情,这里只有美的向往,美的拥有和发展。在严厉的灵魂审视中,任何托词都改变不了事物的性质。当然,人免不了要为自己辩护。“我”是谁?一个乡村的青年,有着同众人一样的卑微的个人情感和占有欲。“我”的唯一出色的品质,在于“我”要挣脱惯性的制约,扑进那个不可知的未来。即,不满足于现状的品质。“我”冲动,粗野,对异性的欣赏停留在低级品味(用天堂的眼睛看),可是“我”身上涌动着无穷无尽的认识的欲望,这就决定了“我”前程无量。同时也决定了“我”必须过双重生活,形成双重人格,即,粗野而又优雅,肉欲而又纯美。而那暴风雨中的航标,自始自终指引着“我”。

上一章的阴谋在这一章中开始实现了。“我”在KUDGIWA经历了阴谋的第一次搏击,“我”突围了,“我”即将进入PETKWO省的庄园,而在那个庄园里,新的阴谋正等待着“我”的卷入。“我”在卷入阴谋时身不由己,仅仅只能倾听朦胧而遥远的处所传来的鼓点声。

艺术工作者,一生都在策划阴谋,他的生活就是不断破解由自己策划的那些阴谋,所以是充满了刺激的冒险生活。

第三章

你的阅读是由切入这本书的有形的固体的动作引导向前的,这使你可以进入到书的无形的本质。——男读者 [220]

我并不是要进行常规陈腐的、由表层故事情节引导的水平阅读,而是要用裁纸刀一般锋利的感觉切入到深层,将阅读变成向本质突进的无限过程。凡本质都是无形的,只能进入不能一劳永逸地把握它。所以“阅读就像在密林中前进”。每当读者觉得抓住了一点什么,想继续追踪时,书里面就出现空页。于是表层的时间结构消失,深层结构呈现,我同书中的男读者一同进入梦幻世界。

辛梅里亚是在强权之下隐匿的国家,故事将围绕这个谜一般的国家展开。

首先是男读者“你”急于找到柳德米拉,要同她交流信息,讨论心中的疑团。但柳躲起来了,接电话的是她姐姐罗塔里娅。罗塔里娅在电话里阐述了另外一种阅读方法。她的方法同妹妹的方法正好相反,不是从感觉出发,在感觉的河流中去摸索规律,而是脑子里先有那种说不出又把握不了的最高结构,然后自己努力从书中去辨认自己想要证实的那种结构。如果在书里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那种结构,这本书就被挑中,反之,则被她抛弃。罗塔里娅脑子里的那种结构显然是那种抽象的人性结构,这个结构必须通过书中词语的暗示而逐步地呈现出来,她的工作,就是将她感觉到的词语的深奥含义按她的方法解读出来。可以看出,罗塔里娅的阅读其实就是柳德米拉阅读的逆向表现,两种阅读既相通又互补。所以罗塔里娅先于妹妹同男读者讨论一通,然后妹妹才来接电话。这也是向男读者暗示,要摆脱迷惑,获得感觉,就要不断克服障碍,熟悉新事物,因为感觉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它受到理性的控制。双向的过程是这样的:柳德米拉用局部感觉去获取书中的深层结构;罗塔里娅则用最高理念去观照局部感觉。实际上在阅读中二者缺一不可。否则要么获得的是零散的感觉,要么获得的是未经证实的苍白的理念。而在书中,两姐妹殊道同归。

“这又是圈套。正当我看得起劲的时候,当我想要知道蓬科和格里次维的下文的时候……——柳德米拉” [221]

一旦发现了圈套,有了那种熟悉的陌生感,就等于是发现了规律。然而书中人物之间的一切关系并不会自明,接下去仍要靠阅读来努力建立。这是这类小说的最大特征。所以柳说了上述的话之后又变得犹豫不决,似乎要表达某种无法表达的东西,某种深渊里黑暗中的感觉。她说:

“我还是希望我读到的事物不全是现存事物——坚固得像你可以触摸它们一样。我愿意感觉到有种东西裹着它们,某种另外的、你不完全知道的东西,某种未知事物的标志……” [222]

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读者应该具有的感觉,即,从字里行间弥漫出来的原始气息里去找那个结构,以不确定感来检验自己的信念。

然后男读者提起了辛梅里亚这个消失的国家,并提到它的自然资源:泥炭和沥青。我读到此处眼前便出现了月光下一望无际的泥炭和沥青——死亡之国的风景。那种地方出现的第一个词语是什么样的呢?

柳德米拉不让男读者同她见面,她坚持要“不期而遇”。她要求男读者去辛梅里亚文学教授那里同她汇合,于是男读者来到大学。

大学仿佛是原始的洞穴世界,所谓文明的规则在此处是不起作用的。男读者在这里遇见了“洞穴”青年伊尔内里奥。这个返祖的“原始人”,生着一双以狩猎和采野果为生的人们具有的锐利眼睛,他早就学会了在阅读的时候“使劲看那些文字,直看到它们消失为止”。 [223] 也就是说,伊的方法是穿透文字,让文字解体,返回产生文字之前的意境。而柳德米拉则是玩味文字里头暗示的古老含义,使原始氛围与现代表达连成一体。这两人的方法又是相通与互补的,他俩因这个而建立了密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