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采葑采菲 第二章(第2/2页)



她不说废话,只着急说:"可是你学校的事已经辞了。南美和香港的事也都扔了。"——余楠对宛英只说人家请他,他不愿去;宛英虽然知道真情,也只顺着他说。

余楠满面义愤,把桌子一拍说:"有些事是不能做交易的!我讨饭也不能扔了你呀!"他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确实说了真话。

宛英凝视着余楠,暗暗担忧。她虽然认为自己只是家里的老妈子,她究竟还是个主妇,手下还有杏娣和张妈,如果和楠哥一起讨饭,她怎么伺候他呢?

余楠接着说:"共产党来也不怕!咱们乘早把房子卖了,就无产可共。你炒五香花生是拿手,我挎个篮子出去叫卖,小本经纪,也不是资本家!再不然,做叫化子讨饭去!"

宛英忽然记起一件事。二三月间,北京有个姓丁的来信邀请余楠到北京工作。余楠当时一心打算出国,把债一扔说:"还没讨饭呢!"宛英因为儿子都在北京,她又厌恶上海,曾拣起那封信反复细看,心上不胜惋惜。这时说起"讨饭",她记那封信来。她说:"你记得北京姓丁的那个人写信请你去吗?你好像没有回信。"她迟疑说:"现在吃回头草,还行吗?——不过,好像过了两三个月了。那时候,北京刚解放不久——那姓丁的是谁呀?"

余楠不耐烦说:"丁宝桂是我母校的前辈同学,他只知道我的大名,根本不认识。况且那封信早已扔了,叫我往哪儿寄信呀?"

宛英是余楠所谓"脑袋里空空的",所以什么细事都藏得住。她说她记得信封上印就的是"北平国学专修社"几个红字,上面用墨笔划掉,旁边写的是"鹅鹁子胡同文学研究社"。

余楠知道宛英的记性可靠。他想了一想,灵机一动,笑道:"我打个电报问问。"

他草拟了电报稿子,立刻出去发电报。

宛英拼凑上撕毁的草稿。头上一行涂改得看不清了,下面几行是"……信,谅早达。兹定于下月底摒当行李,举家北上。"他准是冒充早已写了回信。宛英惊讶自己的丈夫竟是个撒谎精。

电报没有返回,但杳无回音。不到月底,上海已经解放。她越等越着急,余楠却越等越放心,把事情一一办理停当。将近下月底,余楠又发了一个电报,说三天后乘哪一趟火车动身。

宛英着急说:"他们不请你了呢?"

余楠说:"他们就该来电或来信阻止我们呀?"

宛英坐在火车上还直不放心。可是到了北京,不但丁先生亲自来接,社里还派了两人同来照料,宿舍里也已留下房子,宛英如在梦中,对楠哥增添了钦佩,同时也增添了几分鄙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