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鸥前导在春船(第3/5页)



庄稼人习惯早起,干活趁凉快,两个青年人来到这里,太阳还没出来。东边天际上有几条长长的云,像几条紫红色的绸纱巾。一忽儿,紫红变成橘红,橘红又变成了金黄。太阳仿佛一下子从地平线下弹了出来。东方的半个天,一刹那间被装点得绚丽多彩。另一大半天空则像刚从茫茫夜色中苏醒过来,海洋般地展现着一片暗蓝。河里涌起白色的雾霭,像一条白色的长龙缓缓向前滚动,缓缓地向空闻膨胀。雾霭慢慢消散,渐渐地看清了河的轮廓,最后,太阳一下子射出万道金光,河上的雾霭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在闪着光。

梨花和大宝穿梭般地从河里往棉田里挑水。挑水爬河堤,是庄稼地里的重活,不一会儿,梨花就气喘吁吁了。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步子慢了下来,爬坡时脚下也开始磕磕绊绊,拖泥带水不利索了。大宝高挑个儿,细腰宽肩,挑两桶水仿佛走空道儿,小扁担在他肩上颤颤悠悠地跳动,显得轻松而有节奏。

自从写了那封信后,田家的姑娘再没有梁家的小伙表示过什么,梁家的小伙摸不准气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半上午过去了,大宝跟梨花还没说一句话。窝来鸟在半空中婉转地叫着。小燕子贴着河水箭一般地掠过。满坡里看不到几个人影。几朵白云在天上懒洋洋地飘动。好寂寞啊!大宝急得抓耳挠腮,几次与梨花擦肩而过,想找个借口谈谈,梨花总是一扭头,白眼也不看他。突然,大宝灵机一动,想起了才看过的电影《刘三姐》。几分钟后,他拉开粗嗓门唱起来:

哎——

梨木扁担三尺三,

大宝俺挑水淹棉田。

怕老天不是男子汉,

河里有水地不于。

梨花听出大宝是在激她,想搭腔又怕被他缠磨住,便撇撇嘴故意不理他。

大宝不死心,又放开嗓门唱了一遍。

梨花不由地生了气,心里话:“好你个大宝还真狂,看我杀杀你的威风。”像突然摇响了一串银铃,梨花唱起来。

哎——

桑木扁担四尺四,

梨花俺担水浇旱地。

老天怕女不怕男,

晒不干河水俺挑干。

大宝自负地把扁担朝地上一戳,一手叉腰唱道:

哎——

梨木扁担五尺五,

休要吹牛不认输。

从来骡马上不了阵,

从来男人胜女人。

“太欺负人了,看我怎么骂你!”梨花气冲冲地想着,随口唱道:

你家的扁担咋样长?

你生了一副狗熊相。

你瞧不起妇女瞎只眼,

你欺负姑娘别姓粱。

梨花也不顾挑水了,叉着腰站在地头,挑战似地瞪着大宝。大宝灰溜溜地垂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好姐姐,别生气,俺瞎唱,给您解闷儿……”

“熊相!”梨花骂他一句,愤愤地走下河堤去挑水了。爬坡儿时;她脚下一滑,连人带桶滚到了河里。大宝飞也似地跑过来,连鞋子都没脱就跳到齐腰深的河水里,把梨花连拖带拉地弄上岸来。初夏天,姑娘穿得单薄,纸薄的衣裳让水一湿,紧紧地贴到了身上,妙龄女子健美的轮廓一下子凸了出来。大宝的头“轰”地响了一声,心里一阵狂跳,他紧攥着梨花的手不放,连呼吸都屏住了。

僵持了几十秒钟,梨花突然醒悟过来。她从大宝手里挣脱出来,抬起胳膊护住胸脯,转过身去,避开了大宝灼热的目光。梨花感到受了侮辱,哭着骂道:“坏蛋!大宝你这个瞧不起妇女的大坏蛋!”骂完了,沿着没人走的河边,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几亩棉田与姑娘的自尊心比较起来,简直是渺小得可怜。剩下大宝一个人木鸡一样呆立着。

大宝拧着自己的大腿骂道:“大宝,你这个混蛋,偷看一眼就行了,谁让你不转眼珠地盯着人家。”骂完了自己,心里索然无味,好没意思,又开始挑水。他赎罪似地把水浇到田家的地里,浇了一担又一相。



“对歌”风波过后,田家姑娘与梁家小子的关系空前恶化。大宝见了梨花就像小耗子见了猫似的,绕着道儿走。他心里惭愧,又不好意思去赔不是。最后终于想出了个主意,他写了一封沉痛的“悔过书”,用小石头坠着,扔到了田家院子里,反正田家老两口子大字不识一个。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秋收。摘棉花、割庄稼、打场脱谷……十月底,一切见了分晓,田、梁两家闹了个平扯平。老田半是欣慰半是忧虑地对老伴说:“她娘,这样干下去就把孩子累毁了,明年宁肯少打点粮,少拾点棉,也不能让孩子这样拼命了。”“可不是嘛。”老伴也忧虑地回答着。

西院的老梁却在家里跳着脚骂儿子:“孬种!真孬种,一个大小伙子,竟和个嫚儿打了个平手,敢情你到了地里就困觉?过了年我摽上你,像赶牛一样,不老实卖劲就给你一顿鞭子。”老梁发着狠说:“就不信斗不过老田家……”

梨花一年来瘦了不少,白嫩嫩的脸蛋褪了好几层皮。她心里发愁,就跑到支书家找同伙的桂枝姐想主意。桂枝家爹当干部,妹妹上学,地里的活也全仗她一个人扑腾。桂枝道:“俺爹说县里新进了一批手扶拖拉机,只要八百多块钱。这机子管用着呢,能耕地、拉粪、抽水……有这么一台,咱就解放了。”“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咋不早说!”“早说有啥用,反正你也没钱。”两个姑娘沉默了,是呵,哪儿去弄八百块钱呢?一忽儿,桂枝笑着说:“妹妹,我有办法了。…真?快告诉我。”“说了你不兴打我。”“我打你干啥?真是的。”“那我说了——妹妹,你找个女婿,跟他要八百块钱……”没等桂枝说完,梨花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双手伸到胳肢窝里乱挠起来,一边挠一边骂:“死东西,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桂枝痒得打着滚乱叫:“哎……哎哟……好妹妹,亲妹妹,饶了我吧……”“还敢不敢胡说了?”“不敢了。”两人又静下来想主意。一会儿,桂枝又说:“妹妹,我又有主意了。”“我不听!”“人家正经有办法了,你又不听。”“那快说吧。”“你不是不听吗。”“好姐姐……”“妹妹,今年冬天咱不耍了,咱买苇子编席。供销社里敞开收,俺大姑家表嫂一个人带着孩子一冬天还挣三百多块呢。就凭着咱姊妹的快手,一冬一春还不挣个五百六百的?”“好主意,不过这也不够呵。”“跟你爹要,你家今年卖棉花卖了六百多块嘛。”“就怕俺爹不给。”“你不会向他借?秋后还。”一切都妥当了,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说起悄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