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驹横穿沼泽(第3/3页)



你怎么知道他在想那匹红色小马驹?

当时,我也产生过这样的疑问,我爷爷说他怎么会不想那匹红色小马驹呢?难道你不想那匹红色小马驹吗?老实告诉我,孙子,我严肃地问,你现在想什么?孙子恍恍惚惚地望着跳动不安的火焰,好像丢了灵魂。难道你现在想的不是那匹红色的小马驹吗?你骗不过我的经验。

也难怪啊也难怪,我自言自语着,多漂亮的一匹红马驹啊!双眼如水,四蹄如花朵,嘴唇像花瓣儿一样!咱们食草家族在这块洼地里繁衍生息若干年,一代又一代,哪一个男子汉没听说过红马驹的故事呢?哪一个没在白日梦里思念过红马驹呢?它一声响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俊姑娘。思念着这样美好的姑娘,还有什么样的高山大海能把人阻挡住呢?你、我、爷爷、爷爷的爷爷,世世代代的男子汉们,总是在感情的高峰上,情不自禁地呼唤着:ma!ma!ma!这几乎成了一个伟大的暗号。

爷爷说黑色男人把烤熟的木薯从火堆里扒出来,捞一把枯草,包住木薯的两头,用力一掰,木薯断成两半,玫瑰色的薯瓤冒着热气。

他递给小杂种一半,自己拿住一半。只一转眼的工夫,他就把木薯填进了肚子。小杂种唏溜唏溜地吹着木薯,烫嘴不敢咬。

火堆渐渐黯淡,余烬暗红,周围的景物渐渐有了轮廓。牛羊的影子在晃动着,哨子虫尖利地呜叫起来,叫声爆发得那般突然,令人心惊肉颤。沼泽里的声音,很远似的,小杂种听到了马驹的鼻息。光溜溜的绸缎般的马皮伸手就可触摸一样。

“后来呢?”小杂种问。

“你还想知道后来吗?”黑色男人笑嘻嘻地问。他的笑声里藏着一种很怕人的情绪,小杂种感觉到了。

“当然想知道,爷爷给我讲故事每次都有头有尾。”

“他们来到这里时,这地方人种没有一个。遍地是没人深的野草,野草里隐藏着狼虫虎豹。他们搭起了草棚,开荒种地,打猎逮鱼,养鸡养狗。一年过去,草香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男孩。又一年过去,草香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女孩。”

……草香误吃了彩球鱼的卵块之后,便丧失了生育能力。她日夜辛劳,纺纱织麻,种菜种瓜,人渐渐憔悴,大眼睛里雾蒙蒙的。小男孩早长成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一心扑到土地上,不管老婆,也不管孩子。一转眼十几年,两男两女长大了。她们和他们竟偷偷地干起了欢爱的事。一边干还一边笑。他发现了,就用猎枪把一男一女当场打死,剩下的一男一女躲在母亲背后。草香眼里流着泪,为孩子开脱着……他骂道:打死你们这两个母马养的畜生!一语未了,就听得一声巨响,犹如山崩地裂,地上升起红色的烟雾,一匹火红色的马驹被那浪涛翻滚般的烟雾卷跑了……ma!ma!男孩和女孩搂抱着,喊叫着。他立刻后悔啦,马驹在烟雾中升腾时,那两只流泪的大眼睛里射出的仇恨箭矢般扎在他的心上。只用了一天工夫,他就由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变成了一具又黑又瘦的活死尸……

“他唱着有关苍狼的歌儿四处游荡。苍狼啊苍狼,下蛋四方——声音如狗叫飞行有火光——衔来灵芝啊筑巢于龙香——此鸟非凡鸟啊此鸟乃神鸟——得见此鸟啊万寿无疆——”

爷爷说,黑色男人站起来,也不跟小杂种告别,高唱着胡编乱造的歌儿向坟墓走去。他唱什么呢?我问。爷爷说他唱:兄妹交媾啊人口不昌——手脚生蹼啊人驴同房——遇皮中兴遇羊再亡——再亡再兴仰仗苍狼……

爷爷拨着灰烬,再也不说什么。

“小杂种还蹲在那里吃木薯吗?”孙子问我。

爷爷告诉我:小杂种没吃木薯,他摸着手指间的蹼膜,站起身来,一步步向黑咕隆咚的村子走去。

“后来呢?”

爷爷倦了,躺在草地上睡着啦。

马驹横穿沼泽的故事就这样流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