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3页)



松鼠桂鱼,满身金黄的伤疤,伤疤上挂着一层酸溜溜桔红色的糖浆。灰白的眼珠隐藏在一片青翠的葱叶下,三角形的尾巴悲惨地跳出盘外,好像还在微微颤动。油腻的小爪子又试探着伸出了,我不忍心看到瓜分松鼠鱼尸体的情景,侧过脸去。巴比特和上官念弟,从主桌那儿站起来,每人捏着一个盛着红葡萄酒的高脚玻璃杯,没拿杯子的胳膊勾在一起。他俩文质彬彬地、扭扭捏捏地,对着我们的宴桌走来。同桌的目光都盯着松鼠桂鱼,可怜的鱼,已经被揭掉了半边尸体,一条青蓝色的鱼刺露了出来。一只小爪子扯着那根鱼刺一抖,鱼的下半边尸体转眼便被扯碎。每个孩子的面前,都放着一团不成形状的、冒着热气的鱼肉,他们像贪食的小兽,总是把大量的食物拖到洞边,然后悠然进食。鱼盘里,只剩一个肥大臃肿的鱼头,一个清秀单薄的鱼尾,中间有一根鱼刺相连。雪白的桌布一塌糊涂,只有我面前的桌布,保持着泛蓝的洁白,一只盛着红酒的杯子,端正地放在洁白的中央。

“亲爱的小朋友们,”巴比特把酒杯举到我们面前,亲切地说,“让我们共同干杯!”

他的太太也把杯子举到我们面前,她的手指有的弯曲有的挺直,好似一朵兰花,金戒指在兰花瓣上闪烁。她的露出来的Rx房边缘,泛着白磁一样的冷光。我的心扑扑通通地狂跳着。

嘴里塞满鱼肉的同桌们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他们的腮帮子上、鼻尖上、甚至额头上都沾着明晃晃的油。我身边的司马粮,匆匆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并撩起桌布垂在桌下的部分,大咧咧地擦手擦嘴。我的双手白嫩细腻,我的礼服一尘不染,我的头发金光灿灿。我的肠胃从没消化过动物的尸首,我的牙齿从没咀嚼过植物的纤维。一片油腻的小爪子,笨拙地举着酒杯,与巴比特夫妇手中的杯子碰撞。只有我,立在桌前,痴迷地盯着上官念弟的Rx房。我的双手捏着桌子的边沿,极力克制着想扑到六姐胸前去吃奶的念头。

巴比特惊讶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不吃不喝?你什么也没吃?一点儿也没吃?”

上官念弟短暂地放下了架子,恢复了一些属于我的六姐的神情,她用那只空闲的手,摩娑着我的脖子,对崭新的夫婿说:“我弟弟是半个神仙,他不食人间烟火。”

六姐身上浓烈的芳香薰得我心神狂荡,我的手背叛了我的意志,抓住了她的胸脯。她的绸衣是那么滑溜。六姐惊叫一声,把杯中酒泼到我的脸上。

六姐的脸涨得通红。她把被我弄乱了的裙领往上扯了扯,低声骂道:“混蛋!”

红色的酒在我脸上流淌,我的眼前拉开了一道红色的透明帘幕。上官念弟的双乳像两个充足了气的红气球,与其说在我眼前,不如说在我脑子里嘭嘭有声地碰撞着。

巴比特用他的大手拍着我的脑袋,挤眉弄眼地说:“小伙子,母亲的Rx房属于你,但姐姐的Rx房属于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我躲闪开他的大手,仇视地盯着他既滑稽又丑陋的脸。我心中的痛苦难以用语言形容。六姐的Rx房,光滑柔润,是用玉石雕成的,绝代的好宝贝,今夜就要落在这个粉脸上生着细毛的美国人手里,任他抓,随他摸,由着他揉搓。六姐的Rx房,洁白如粉团,内含两包蜜,搜遍天涯海角难得的佳肴,今夜就要掉进牙齿雪白的美国人嘴里,供他啃,让他嘬,被他吸干汁液变成两张苍白的皮。而最让我悲愤难忍的是,这一切,竟是六姐自愿的。上官念弟,我用草缨撩你一下,你就扇我两巴掌;我用手摸你一下,你就泼我一脸酒。可是,巴比特摸你咬你,你竟然愉快地承受。这世界太不公道了。你们这些下贱的货,为什么不理解我的苦心?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Rx房更爱Rx房更知道呵护Rx房了,可我的好心被你们当成了驴肝肺。我委屈地哭了。

巴比特对着我耸耸肩膀,扮一个鬼脸儿,挽着上官念弟的胳膊,走到另外的酒桌上敬酒去了。堂倌端上来一盆汤,汤里漂浮着黄色的鸡蛋花子,和一些死人毛发一样的东西。同桌的伙伴们,学了邻桌大人们的样子,用白色的汤匙,舀汤,当然是尽量舀稠的,盆中的汤被他们搅得浪花飞溅。他们把汤匙放在嘴边,弗弗地吹着,一点点地喝。司马粮捅我,说:“小舅,你喝点吧,都是好东西,不比羊奶差。”“不,”我说,“我不喝。”“那你就坐下吧,他们都在看你呢。”他又说。我挑战般地把目光投向四周,没人看我,司马粮谎报军情。我看到每张桌子中央,都升腾起白色的水蒸气,升到电灯附近,被加温成雾,然后消失。每张桌上都杯盘狼藉,宾客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教堂里酒气熏人。巴比特夫妇已经回到主桌,坐在他们原来的位置上。我看到上官念弟把嘴巴附在上官招弟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她们在说什么呢?说的话是不是与我有关呢?上官招弟点点头,上官念弟便把嘴从她的耳边离开,恢复了庄严的坐姿。她捏着一把汤匙,舀了一点汤,送到嘴边,用嘴唇沾了沾,然后优雅地喝下去。上官念弟结识巴比特不过一个多月,竟然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装模作样的家伙,一个月前,你不是呼呼噜噜喝粘粥嘛?

一个月前你不还大声地吐痰擤鼻涕嘛?她让我反感,又让我敬佩,怎么会变得如此快呢?我思索着,得不到答案。堂倌端上了主食,有水饺,有毁了我食欲的蛔虫样的面条,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糕点。我实在懒得去描述众人的吃相了,我心烦、肚饿,母亲,还有我的羊已经等急了吧?要问我为什么还不走?因为司马库宣布过,饭后,巴比特将再一次向人们显示西方的物质和文化文明。我知道他要放电影,一种据说用电催出来的活灵活现的人影子。这是二姐邀请母亲出席喜宴时说的。母亲却说,二十年前,她就见过那东西,是德国人前来放的,为了推销他们的化肥,一种白色粉末,据说施到地里可让粮食增产,但没人相信。庄稼一朵花,全凭粪当家。德国人免费赠送的化肥,被老百姓填到池塘里,当年夏天,池塘里的荷花长疯了,荷叶大如磨盘,又肥又厚,但荷花却很少。老百姓庆幸没有上当,德国人想来害我们,什么化肥,是只长叶子不开花当然更不能结果实的毒药。

喜宴终于结束,堂倌们抬着大箩筐跑进来,风卷残云般收拾着桌上的杯盘,噼哩啪啦,往筐里扔。扔进去还是杯盘,抬出去却全是碎片。十几个精干的士兵跑步进来帮忙,他们每人抽起一张桌布,兜着跑出去。堂倌们又跑进来,飞快地换上新桌布,然后端上来葡萄和黄瓜,西瓜和鸭梨,还有像地瓜油一样颜色、散发着怪味道什么巴西咖啡,一壶又一壶,数不清的壶;一杯又一杯,数不清的杯。打着饱嗝的宾客重新坐定,尖着嘴巴,试试探探、犹犹豫豫、像喝中药一样喝什么巴西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