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方天至被看管在了一处冷僻禅房中足足七天。

虽说没有啥人身自由,但生活环境还算不错。禅房简陋,但卧榻、桌椅俱全,对曾在外餐风饮露的方教主来说,一片蒲团足矣,何况如此瓦顶砖墙。他心中安定,每日只在禅房中打坐念经,并修炼内功,瞧起来自然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镇定祥和,看起来颇为唬人。

给他送饭的是一个净字辈的小沙弥,刚受戒未有三年,如今不过八、九岁年纪,名叫净贞。他年纪尚小,未曾瞻仰过圆意师叔祖十年前罗汉堂大比的风姿,但他师父慧有是方教主的迷弟,耳濡目染之下,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师叔祖自然如崇山岳般尊敬,每天第一个跑到香积厨去领饭,然后再一路小跑送到禅房来,生怕方教主吃不上热乎的。时间久了,到了饭点,方天至老远听到有个小孩哒哒的跑来,就知道是净贞来了。

第四日上,方天至听到他跑来,便专门睁开眼来等他。净贞停在门口,悄声悄气的把禅房门打了开,蹑手蹑脚的钻进屋来。方天至前几日一般都在此时打坐,他便也不敲门,怕打扰师叔祖,因而今日看到方天至正微微笑的看着他,不由一愣,随即脸蛋通红,结结巴巴道:“师叔祖好,饭来了。”

方天至道:“多谢你了。”

净贞愈发结巴:“师,师叔祖太,太客气了。”

方教主见他生得白净可爱,这几日送饭又尽心尽意,不由有两分好感,此时觉得有趣,便道:“你师父是谁?”

净贞道:“我师父名讳上慧下有。”

方天至稍微一想,便知道是谁:“是圆业师兄的弟子罢。”他打量这小和尚,“你练武几年了?”

净贞道:“三年了。”

方天至听这小沙弥有一句答一句,多一句也不讲,而且说话一直结结巴巴,便猜想他或许天生口舌有碍,是以不敢多说话,此时便宽慰他道:“你不要紧张,稍微说几句闲话罢了。你武功练到何处了?”

净贞听师叔祖这样说,强行冷静一波,缓缓道:“我还在练罗汉拳。”他说话一慢下来,倒能顺畅的将话讲出来,见自己不再丢丑,他脸上便露出一点雀跃,“我打给师叔祖看罢,请您老人家指教。”

方天至不忍让他失望,便笑着点点头。净贞便一本正经的端起拳架,有模有样的打出一套拳来,口中呼喝有声,颇为认真。方天至瞧他打的还蛮流畅,便知他大概已学到了拆拳的地步,待他打完拳,便稍微指点了他对招上的一二法门,净贞喜上眉梢,不住点头,但点了几下后肚子忽然咕噜一响,响声颇大,在禅房中一清二楚。

方天至见他又脸蛋通红的捂住肚子,心中一动,道:“你还没有吃饭,便先来替我送饭了么?”

净贞点了点头。

方教主一时颇受感动,要知道他像净贞这么大年纪时,又是念经又是练武,累饿到脑袋都像肚子,一到饭点那是甚么都顾不上的,便柔声和气的道:“唉,不用这样。你下晌还要练武,饿着肚子怎么行,以后先吃好了再来便是,快去吃饭罢。”

净贞两步一回头的瞅瞅他,走到门口时,见方天至还笑着冲他摆手,便也笑嘻嘻的跑走了。跑了两步想起自己没有关门,又返回来将禅房门关好。

方天至虽说被下令禁足,手足却未受禁锢,连禅房也没有上锁,颇有点一切全靠自觉的意思。这算是少林寺领导班子对他的充分信任,万万不可辜负,方天至便也老老实实的不挪窝,静等师父他老人家消了气来找他训话。

净贞见偶像师叔祖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渐渐便也放开了手脚,每日除了求教武功外,还好奇的问起问题来。这一日打完拳,他坐在蒲团上望着方天至吃饭,忽然问道:“师叔祖,方丈会不会狠狠罚你?”他怕自己结巴,话说得很慢,两条淡淡的小眉毛皱在一起,模样看起来颇为忧虑。

方天至想想道:“我也不清楚。”

净贞愁眉苦脸的小声道:“大家都瞧见是圆光师叔祖先偷袭的,为甚么要关您老人家的禁闭?”

方天至见他真情实意的,不由笑起来,嘱咐他道:“不要在人前这样说。”

净贞正要再说些甚么,方天至却若有所觉的朝门口看去,果然听外头有人咳嗽一声,推门而入。净贞唬了一跳,立马从蒲团上跳起来,两脚失灵的回过身一瞧,正见到空明虎着脸站在门口,顿时又结巴起来:“太太太师叔祖!”

空明见状,扯出一点笑模样来,朝他挥挥手:“你先回去。”

方天至见师父来了,赶紧张开血盆大口将碗里剩的饭全扒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这才将两手合十道:“师父!”

空明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待净贞将房门关上走远了,先上前来一巴掌拍到方天至的秃脑壳上:“你就知道吃!”

方天至怅怅的道:“一顿就一碗饭,徒弟吃不饱啊!”

空明又拍他脑壳:“吃吃吃!你还好意思吃!”他厉声喝问,“谁许你私下里练金刚不坏神功的!你不要命了!”

方天至辩无可辩,便哼哼唧唧的道:“弟子知错了……求师父宽宥些个!”他偷偷打量空明神色,见他脸都要青了,这才赶紧从蒲团上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叩首道,“弟子叫师父担心了,往后再也不敢了。”

空明在地上踱来踱去,一时猛地停在他身边,伸出手来指着他点两下,一时又停在门口不知想甚么。过了好半晌,他才又说出话来:“我瞧你半点知错的心都没有。你不听我的话,偷偷将金刚不坏神功练成了,是不是自觉天赋惊绝,甚么都不放在眼中了?”

方天至听他如此严厉,忙肃然道:“弟子万万不敢,弟子知错了!”

空明道:“金刚不坏神功你还远未到家,我瞧你还未练出护体真气,许是入门不深,是以尚未反噬。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从今往后,再不许练了,听到没有?”

方天至心道,我这技能到顶了也不可能有护体真气这玩意,问题不大,便立刻应道:“弟子不敢再练了。一切都听师父的。”

空明这才顺了口气,沉默片刻道:“起来罢。”

师徒二人这才各自坐了一只蒲团,认真叙话。

空明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轻声道:“你打小就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甚么武功你都想学个看看。你瞧着仿佛是个柔和平静的人,实则最为桀骜孤高,我最担心的就是你长大来,不服寺中千百年来传下的教诲,偏要去成就前人未曾做到的事。”

方天至听空明对他的评价,不由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

空明又道:“你若在武学上有了五六十年的造诣,届时再图精进,师父是没有二话的。怕只怕你年纪轻轻,便眼高于顶,毁了一生前途倒还好说,万一性命有碍,如何是好?出家人本不该有此牵挂,但为师将你从小看大,若见你英年早逝,岂不痛彻心扉。”他说完,双手合十,闭目念了声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