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鹊巢(3)

明明是冬日里,曲台殿内的宫人却个个脊背上流下冷汗来。此时的曲台殿两位主人,清河王刘乘和常山王刘舜对峙了起来,其他的宫人哪还敢冒一点点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为贵人们争吵的牺牲品。

谁都知道曲台殿的两位小殿下兄弟感情很好,特别是清河王殿下脾气出了名的好,就算兄弟之间真有什么一时不谐,也能迁就。这个时候两人要争执起来的样子并不让人担心——反正事后肯定会迅速和好。

但这中间落在曲台殿宫人身上的就不一定是什么轻松的事情了——或者说肯定不轻松。

“你们都出去!”刘乘脾气再好也是天潢贵胄,一个诸侯国之主,和天子一样都能称孤道寡的人。真要是摆出气势来,宫人们一样是大气不敢出,不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就敢不放在眼里。

于是宫人们前所未有地整齐列队,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退了出去,此时内室之中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刘乘围绕着自己的幼弟打量了一圈,淡淡道:“阿兄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着刘乘竟然笑了起来,不是平常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眉头蹙地厉害,嘴角扬的很高。尖刻与血气便扑面而来…说起来老刘家的儿郎似乎都是如此,天生就有一种刚烈!

即使是被公认为性格颇为软弱的几个,仔细想想,真的被逼到一条路上也能做出反杀的事情来!

“你从小就不喜阿嫣,因为父皇爱重她!”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完完全全的陈述句。

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公主们身上是比较常见的,就刘乘所知,公主们无论是出嫁的还是没有出嫁的。背后说起陈嫣都是酸溜溜的…说的好像没有陈嫣,最后能得到那份宠爱的就是他们一样。

至于皇子们,倒是并不太在意这一点。

大概是男子和女子的着眼点不太一样吧…皇子们很清楚,天子再宠爱陈嫣也不可能出格——一个女郎而已,能怎样呢?而他们作为皇子,将来都是要做诸侯王的,最多就是得宠的封地好一些,不得宠的封地差一些。

就像唐姬之子长沙王刘发,生母卑微且不得宠,以至于刘发在汉宫之中也像是个隐形人,刚一成年就被打发到封国长沙国去了!此时的长沙可不是后世的概念,周围都是没怎么开发的南方地区。

在这种地方生活佷容易短命!

总之,这些皇子们的生活和陈嫣没有关系,陈嫣就算是再得宠也碍不到他们。从这个含义上说,公主们还想过天子的宠爱,而皇子们却是想都没有想过了。对于天家的亲情,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抱更多的期待了。

刘乘从小身体不好,大概这种孩子总会敏感一些——身体的孱弱带来精神的敏锐。再加上少年时就没有了母亲的庇佑,虽然还有身为皇后的姨母关照,但没娘的孩子总有不周到的地方…他早早就学会了琢磨人心。

或者说,他对于人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天生的本能!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同胞兄弟!

事实上,从刘舜第一次见到父皇将陈嫣搂在怀里赏花,而对于同在甘上林苑的他们视而不见的时候,刘乘就意识到这个弟弟深刻的求而不得。

刘乘多少还记得一些有关母亲的记忆,但对于刘舜来说,有记忆起母亲就已经去世了。他不像是其他的兄弟一样,天生就知道天家没有父子之情。应该说,他这个看起来脾气最古怪,行事最不留情的弟弟,才是诸兄弟中心思最软的一个。

他从小便渴盼着父母爱护,这在民间是再容易不过的,但对于皇子来说却成了终身的求而不得……

“我没有不喜她,只不过是皇兄你——”刘舜没有说完就被刘乘打断。

“闭嘴!不用骗人!不用狡辩!我是你的兄长,看着你长大的!”刘乘的话仿佛疾风骤雨。

说着刘乘忽然脸色平淡了很多:“不过阿舜这话也不是全然作假,你确实不是不喜阿嫣,你只是满心深恨无处发作,只能如此!”

刘舜讨厌陈嫣吗?这仿佛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是明摆着的。这一点不只是刘乘知道,还有一些眼尖的也知道。但刘乘的敏锐就在这里了,他以一种纤毫毕现的刻薄看清楚了一切!

刘舜身上的悲哀在于,他渴慕着来自父亲的爱…如果父皇不爱所有的孩子那还好一点,但偏偏不是——最坏的局面不过如此!

而遭遇这样的局面,即使再早熟,刘舜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下意识地,他选择了逃避。他得给这个局面找一个理由,一个可以痛恨的人。这个人不能是他深深孺慕的父皇,那就只能是陈嫣了。

这件事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认了吧阿舜,你不过是不愿承认自己‘无能’,又或者时运不济,天命不眷。”刘乘依旧是那样,比谁都敏锐,所以才能做到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不必再说!”刘舜忽然爆发出来,下意识上前了一步,最后却自己止步。刘乘此时再看这个最小的弟弟,眼尾已经微微发红。

刘乘或许说的没错,只不过是自己‘无能’,自己时运不济,天命不在己而已!若是他能够运气更好一些,更能讨人喜欢,或许情况就全然不同了。就算退一步说,事情也怪不到陈嫣身上。

就算没有陈嫣,父皇也不会格外喜欢他。

这是他不愿意承认,但只能承认的事情——所以说,少年时代日复一日的孤单落寞,百转千回的求而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时运不济’‘命运弄人’?他不能接受!

作为皇子,刘舜想要得到而又得不到的东西很少,而执着到这个地步的也就仅此一个而已。

旁观者可以轻轻松松,当事人却不能够!于是他会为这件事辗转反侧,椎心泣血——在自己内心之中蹉磨五脏六腑直到血肉模糊!嫉妒和求而不得本来就是折磨人的东西。

刘乘深深地、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幼弟,目光中有一种相当温情的东西。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生气过,他怎么可能真的生幼弟的气。或者说,就算生气也只是生气刘舜心中的执着,都已经成为刘舜的心结了!

不然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他和陈嫣关系确实很亲密,但这并不一定要求他的兄弟也得和陈嫣关系好,实际上他们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对阿嫣好一些…也是对自己好一些。”刘乘就像是一个挖掉腐肉的医生。痛是痛了,但这个时候必须要这样做…他不希望自己的幼弟一生都不快活,人这一生还长的很呢,哪能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而活!

“这世间为人父母本来就不止有爱护儿女的,也有对儿女平平的,你只当父皇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