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野有蔓草(3)(第2/3页)

说着又哼哼了几声:“就算当时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后来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年阿嫣和刘乘可没有断了来往,常常是书信往来。我记得去年刘乘还让人给阿嫣送了一车礼物,贺她及笄。当时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后来才知,原是一车珠子。天下有的材质恐怕都被刘乘寻了来,做成了各种不重样的珠子。”

“阿嫣当时还笑呢…原来阿嫣曾托刘乘给她从宫外买一些新奇珠子,阿嫣喜欢做一些小玩意儿陛下也是知道的——当时刘乘逛遍了东西市,也找的不齐全。谁能想到,这样一件事他给记了那么多年。难得的不是物件,而是心意!”

陈娇这个时候比任何一个廷尉官员还要敏锐,道:“若是寻常从女弟,陛下会记得这样的事?”

这话说服力太强大了,设身处地地想,刘彻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阿嫣,换成是别的表妹,或者说同父异母的那一大批亲妹妹,他才懒得去管呢!那些姐妹到如今,虽然皇家家宴时还是会相见,但于他而言早就成了面目模糊的影子,见面了都很有可能认不出。

毕竟那些大的场合,公主们往往都有着全套命妇装扮,再加上厚厚的妆粉。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他又不走心,一时看差了不也很正常?

“那…阿嫣呢?”沉默了一会儿,刘彻忽然道。他得承认,现在他对这件事介意的要死了!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儿的是,刘乘已经离开了人世,他就是想出气,也找不到可以出气的那个人!

“阿嫣?”陈娇想了想,摇摇头:“我哪知阿嫣脑子里想什么,她从小就难懂。若说她不喜欢刘乘,不是那回事。可要说她喜欢刘乘,那就更不是那么回事了!按阿嫣的性子,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恐怕早就与母亲说,准备着嫁刘乘了!”

陈娇认真道:“别看阿嫣什么都不争的样子,真以为她是不争?只不过是那些她都不在意罢了!若真有她在意的,她定然会伸手去取…说起来这一点倒是与陛下相似…都是像舅舅罢…”

刘彻听陈娇这样说,心中忽然涌上一种难言的情绪,像是高兴,又像是别的什么,刺刺的、麻麻的——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明明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他就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但阿嫣还是伤心了…阿嫣从小就心肠软,现在倒是能装出有气势的样子了,但也就是唬唬不知道的人罢了。她的性格陛下是知道的,只要有人待她好,她都能拿真心回报,刘乘这样从小要好的表兄…唉!”说起这事,陈娇也是无话可说了。

刘彻当然知道陈嫣的性格,当年父皇驾崩时他不是看的透透的了么!陈嫣现在还从来不踏进温室殿一步呢!因为那是父皇驾崩时在的地方。有一次,或者两次,刘彻看得清清楚楚,陈嫣看向温室殿的方向,只是看一眼,就眼睛通红了。

想到这里,他心先软了…这回她又该哭了罢…

长乐宫的小聚散场,刘彻没有去任何一个妃嫔寝宫,而是自己呆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一遍遍想起陈嫣小时候哭红了眼。印象中她其实是不常哭的,或者干脆说,他只见她因为父皇哭过。至于别的时候,就算是因为病痛,难受的要死,也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她的眼泪是烫的…他当然知道,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手背处还在微微发热。

“陛下,歇息了罢?”韩让心中叫苦…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只希望皇上天天顺心,没有生气的时候。如此,他们的日子才好过!而一旦天子心情不好了,首先日子难挨的就是他们,连说一句话也得小心翼翼,生怕什么触了天子的眉头。

刘彻不说话,只是望着殿外。

“陛下…”

“滚!”普通人遇到发愁的事情或许只能忍耐,但对于皇帝来说,有什么是非得忍耐的?心中的纠结难以解决,但找个人出气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吗?

韩让哪里敢真的就滚出去,只能伏跪于地,安安静静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三日后,刘彻在上林苑见到了陈嫣,陈嫣是被姐姐陈娇给‘挖’出来的,实际上这段时间她并不怎么想出门。

刘彻看了陈嫣一会儿,快两个月没见,陈嫣变化很大,好像一夜之间就由一个豆蔻少女,变得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显然不可能是在两个月里生长那么多,只能是气质上的变化,给人带来了这种错觉。

“清瘦了许多…”刘彻皱着眉头。

陈嫣笑笑不说话,手摸了摸马儿追日的额头。

这不是刘彻的错觉,陈嫣确实瘦了一些。此时穿上冬日的厚衣只是让这一点显得更加明显——毛茸茸的领口翻上来,那张脸衬得更小了。陈嫣伸手去摸马儿的额头,刘彻恰好能看到一点点手腕。

骨节凸出了一些,陈嫣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旁观者心惊。刘彻心里差点呼吸不上来…类似的感觉,还是陈嫣上一次将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陈嫣瘦了,皮肤也更苍白了一些。刘彻牵着马站在她一边,能看到她侧面一点点下巴…下巴尖尖的,如果哪个美人有这样的下巴,刘彻只会觉得赏心悦目。可是陈嫣,他无端端就难过起来。

他希望阿嫣能够开心一些,相比之下,别的事情就不是很重要了。

“阿嫣最近在家做什么?”刘彻拍了拍马背,余光还看着陈嫣。

陈嫣下意识地回应着追日的亲近,‘嗯’了一声,然后才道:“在家闲着罢了…整理了一些书信和礼物,都是乘表兄这些年送的东西。乘表兄这么年轻就…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日后也是一个念想。”

刘乘去世了,前些日子消息传到了长安。他没有王后,也没有子嗣,清河国估计要被除国了。而送信来的使者除了通报皇室这个消息,也专门给陈嫣带了一些东西——算是遗物吧。

刘乘将自己能够支配的财物分成了几份,其中就有给陈嫣的!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书籍都给了陈嫣,另外就是各色丝绸、一些钱了。按照他最后留下的遗言,‘为吾女弟添妆’。

忽然陈嫣轻轻抽泣了一声,这一声‘呜咽’一下就将刘彻的心攥紧了。他想做些什么,但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是不是姓刘的男子就只会如此做?人走了,就知道留下钱财?”陈嫣忍不住质问在场唯一一个姓刘的男人,“我不要钱,从来只想他们都好好儿的!”

陈嫣正是一朵花含苞待放的时候,流眼泪也只是更美了,就像花朵沾上了露珠。但刘彻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无法去想这些,光是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陈嫣就已经用尽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