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大车(9)

陈嫣的身体渐渐康复,在这期间内桑弘羊并没有提起去齐地的事情。只不过随着会稽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齐地那边一些十分重要的工作会送到会稽来,由桑弘羊亲自处理。虽然还是有工作,但比起在齐地时的工作量,完全就是国企老干部的程度了。

至于陈嫣,就纯属放假了,每日只管吃了睡、睡了吃,精神头足了一些,也就多了一些游戏玩闹的时间——也就是说,她的生活方式完全在向过去靠拢。

也就是这个时候裴英才知道陈嫣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

之前他在长安确实见识过陈嫣的日常生活,但他当时见到陈嫣的时候陈嫣正在守孝,且整个人因为刘彻的表白、外祖母的去世十分怠惰…也没有心思讲究生活情趣这些东西。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裴英其实并没有见过陈嫣真正的日常状态。

这次是真的见识到了。

此时已经是秋末,天气寒凉了起来,陈嫣便带着身边的婢女一起做一些滋补的食物。说起来自己亲自下厨这种事其实也不是贵女会做的,但陈嫣这个举动并不会让人觉得‘有失体面’,反而她在烹饪上的讲究让人头皮发麻,以至于心生出敬重来。

此时虽然已经有了一些不逊于后世的美味佳肴,但总体而言,饮食水平肯定是比不上后世的。毕竟这种东西是一个积累的过程,而且也受到烹饪工具、食材的限制,在公元前的西汉,饮食文化必然是不如后世的。

陈嫣本人也不是什么美食大家,但她郑重其事复制后世美食的时候,肯定是让此时的人惊叹的。

饮食其实不只是饮食那么简单,这体现的是一个人的人生状态。就像古时的人可以通过一双象牙筷子推理出亡国的结果,一叶落而知秋…这样复杂就是为了做一道菜,这是显得隆重而典雅的。

用后世的概念,这大概体现了一种仪式感,很虚,但很多事情本身就是由很虚的东西构成的。

天气冷的时候羊肉汤最好喝了,然而就是最简单、最讲究原汁原味的羊肉汤,陈嫣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一时高兴了,与桑弘羊、裴英念叨:“知道要用什么熬汤吗?是铜鼎、铁镬、陶罐,还是别的什么?火要用多大的,用什么来烧火?…”

几千年的饮食文化积累下来,讲究实在是太多了。

桑弘羊还好,他和陈嫣熟,早就知道陈嫣的这些讲究。但裴英没有过这种经历,听陈嫣说这些,心里感觉很微妙:他其实很难将这个喝一杯水、吃一块点心都有着一大套讲究的贵女和一路从长安来的女子联系到一起。

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但她们又确确实实是一个人。

“昨日收集到了足够的水,今日便酿酒罢!”陈嫣笑着决定了今日的娱乐活动。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她搞出了高度蒸馏酒,想着拿去和北方居民贸易…她是有自己酿酒打发时间的习惯的。

只是可惜,今年酿的青梅酒,恐怕自己是无福享有了。

“什么水?”之前陈嫣弄了一些好吃的,裴英兴趣都不大,好吃归好吃,却都是贵族的审美。味道清淡,分量只有一点点儿,在裴英眼里还不如陈嫣在船上的时候给他烧的鸡肉。

不过说到酿酒,他又有兴趣了。裴·小少爷·英也可以说是在外流浪不少年的的人了,喝酒上面无人管束,即使不是个酒鬼,也称得上嗜酒之人了。

“是山上的泉水、白露那日的露水…”陈嫣报了几个名目,又道:“今年春天以雨水那日的雨水酿了桃花酒,只可惜藏在了长安,恐怕是喝不到了。”

此时的二十四节气并不齐全,但是也基本完全了,民间流传很广。所以陈嫣说节气,裴英是完全能够听懂的。

陈嫣其实是好玩儿才弄这些的,其实酿酒什么的,肯定是泉水最好,质量很高。至于说露水、雪水、雨水,都是名字好听,实际上酿酒出来的味道,和普通的水也没什么不同,至少陈嫣尝不出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生在古代,陈嫣都不会尝试这么做。现代污染严重,雨水、雪水之类的早就不干净了!公元前没有工业污染,倒是问题不大。然而即使是这样,陈嫣也没有妙玉那样一罐梅花上的雪水藏几年的习惯…那水肯定坏掉了啊!

基本上就是趁着新鲜的时候的用。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好玩儿,因为陈嫣玩着玩着就理解了什么叫做‘生活的仪式感’。有的时候两份菜,味道,甚至外观都完全一样,可为什么一定要用精美的餐具摆盘,然后在漂亮的房子、漂亮的餐桌上吃它们?

有的时候‘实际’很重要,但一些虚的东西是一样重要的。

在做这些事的过程中,她的生活态度也越来越好——她越来越适应这个时代,这个身份,努力让自己过的再好一点儿、再精致一点儿…积极努力地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陈嫣兴致勃勃地说起用什么‘水’最好:“水有甜苦轻重之分,梅花上的雪水,江心湍急处的流水,霜降那日的霜水、不同地脉出的泉水…因为各地各时不同,各有其特点…”

陈嫣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意犹未尽道:“我曾写了一篇‘水谱’,正是说明了天下各处各时不同的水最适宜做什么。有的适宜酿酒,有的适宜煮药,有的拿来煮饭最好,有的熬汤最妙…还有制作胭脂水粉,这得用最细的水!最好是海底深处取水,因为那里的水能分到最细小,敷在皮肤上最利于肌肤…”

桑弘羊倒是第一次听陈嫣说起这事,便道:“怎未听人说过这篇‘水谱’?”

陈嫣可是能引领潮流的人,这篇‘水谱’一出,可以想象,一定会让上流社会多很多的新流行。然而桑弘羊从来没听说过,想来这篇水谱根本没有发表。

“有些犹豫不定,想着水谱上有些东西讲究过头了…本就是玩乐之作,要是学的人多了,劳民伤财就不妥当了。”陈嫣当时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似乎是担心桑弘羊不相信,还补充道:“肯花钱在这上面的必定是富贵之家,他们出的起钱,我担心的自然不是他们,而是…”

说着陈嫣自己先叹了口气,然后才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想错了,譬如深海海底之水,实在不是轻易可得的,到时候恐怕得有人命丢在这上面。当时水谱写成,正好有人给我送了一匣子海珠,听人说起采珠艰难,每岁都有不少采珠人死在此事上。心中一时很有感触,水谱便没有宣之于众。”

陈嫣又苦笑了一声:“其实这没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其实很没必要。”

“怎无必要?”裴英蹲下来看陈嫣摆弄酿酒准备的原料。

陈嫣拨弄了几下已经发芽的谷物,道:“我说个故事罢…从前有个官员遭到贬谪,被贬到了偏僻之地任官,他不了解地方民情,便亲自去山野荒村查访。见一捕蛇人,家中世世代代捕蛇,然后将此种毒蛇制成的药材作为贡品上供,以此抵消赋税。家中因捕蛇,代代皆是因蛇毒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