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氓(4)(第3/4页)

“颜中丞如此,怕是为了儿女情长罢?”杨神医老神在在,虽然这只是猜测,但他却像是很有把握的样子,仿佛说定了颜异!

这一部分是他装的,另一部分是他确实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从颜守着一两日的劝说,很容易就知道,颜异确实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家庭生活、求学生涯、官场种种,无论哪一个都可以说是周全。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颜中丞是复圣嫡系,出身已是极好。又兼自身勤于学问、官场顺遂…颜中丞说说,还有哪里不足的?既然没有哪里不足,老天爷就得让你不足!”

他劝说道:“儿女情长,其中苦楚,老朽这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了。大都是几年间能为之生、为之死,过些年再看,就觉得一切淡了…”

这其实也算是他的经验之谈,他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

杨神医当然没有想过这样几句话就能劝人恢复正常,但他觉得应该多少会有一些影响。至于剩下的,也只能交给时间了…不然怎么说‘心病难医’呢!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话对颜异根本一分一毫的用处都没有。说实话,除了喝药的时候,杨神医甚至觉得他看起来活着,实际上却和死了差不多!他也算是见过一些因儿女情长走不出来而得了心病的年轻人,但那大多是凭着一腔热血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少年人!

现在见到颜异才隐隐约约明白,过了一腔热血的年纪,这个时候热血上头才最可怕!

因为他们并不是没见识的少年人,他们的经历一点儿都不少。这个时候还能为一份男女之情放下生死,这本身就说明事情不简单了。

最后弄的杨神医烦了,忍不住道:“既然连性命都可抛了,为何不搏一把?”

一开始还是劝人的,现在却像是转换了阵营一样。

颜异靠在厚厚的软枕上,听了这话也只是连续咳嗽一阵,像是要把血咳出来一样。最终低声道:“吾不能…如今也不过是吾该受着的。”

有的时候,人的脑子是不了解自己的,自以为这种程度的痛苦身体可以承受。而真正去承受就明白了,他们承受不了!颜异如今就是如此,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背负愧疚、后悔直到生命的终点。但真正去经受,他才明白曾经自己做出的那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强烈的痛苦几乎将他压倒,身体甚至抢先一步发出提示——宁愿死亡,寻求解脱,也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而让颜异彻底抛下心里的负担,丢掉那些痛苦,轻松地活着呢?那就更不可能了!对于现在的颜异来说,痛苦就是生命本身!

他知道,自己两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他的生命靠痛苦支撑。如果没有了这种痛苦,继续活下去也就没有理由了——是的,他还有父母、族人,还有很多很多其他,包括他还没有来得及实现的抱负…但是…

但是他也没办法了,两年前他就死了,死了的人是无法挂念这些的。

对于他来说,痛苦是生命本身,是他应该受着的,是他的‘过错’…永永远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杨神医内心‘啧啧’几声,他是真没想到,能遇到这样一个想要自我毁灭的年轻人,他甚至无比盼望自我毁灭——他可以为了父母之类的人世牵绊留下来,但那只是因为过去根深蒂固的教导,他从小学的就是这些。但是他的内心早就做出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所以理智让他喝药、配合治疗,但情感上,他是自生自灭的,或许没命了才是他暗中的希望…这样,既达成了自己原本的目的,也不用背负抛下父母亲族的‘罪名’。

他的软弱已经暴露的清清楚楚,既不能一往无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不能彻彻底底地和曾经说再见,作为一个普通的大家族宗子过完余生。最终,似乎两边都没有做好,自己不快乐,身边的人的希望也没有达到。

如此软弱,甚至如此可鄙,但杨神医无法去责备这个晚辈。因为这就是人性了,有几个人能够做出选择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犹豫呢?这甚至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时候的他同样软弱。

他选择的方式是逃避,一逃就是十几年……

所以这个时候他能够以相对平和的方式来看待发生在颜异身上的种种,甚至对颜异的情况表示理解——这可不容易!杨神医是一个性情相当古怪的人,在熟悉他的人那里,他就是一个向来无法理解别人的人!

他说:“如此…也不是不可…”

这个年轻人在糟蹋自己的性命,但杨神医并不觉得有必要去劝说。说到底,人这一辈子,处处都有条条框框压着,能自在痛快一回的时候少…无法决定怎么活,还不能决定怎么死吗?

这样的话说出去是要遭人骂的,由他这样一个大夫说,更是不合适。但说实在的,对于一个活着生不如死的人,他并不觉得这有意义。

他曾见过一些死前用珍贵药物吊着性命的老人,其实那个时候喘一口气也痛苦,已经只求速死了。但是孝子贤孙们只愿意用最好的药,就是为了让其多活一两日——说实话,有时真不知图的什么。

这之后杨神医就不去劝颜异了,而是专注于给他治病…不管怎么说,眼前的病症还是要治的。另外就是调理身体了,这两年颜异的身体确实虚了很多。

眼看着颜异一日日好起来,颜守对杨神医是千恩万谢。杨神医表面上受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他治好了病吗?或许吧。身体上的疾病暂时治好了,但真的只是身体上的。至于心病,他的病人已经无药可医!

即使是最好的大夫也有束手无策的病症,这是没有办法的。

也是这几日,颜异渐渐也愿意和杨神医说两句话了——其实按照颜异的性格,也不过就是杨神医说话,他回的时候能多回几个字。

主要是,杨神医明明知道他的情况,却没有一定要劝他的意思…相比起这几日常常劝说他的颜守,让他觉得轻松了一些。

“颜中丞心中所想的那位女郎定然是非同一般的。”杨神医随口说了一句。这两日他常常和颜异说起他曾经的那一段儿女情长…在他看来,这种事不要藏着掖着,越是一句话不能提,越是会让事情更加严重。

一个伤口闷久了还会发胀、流脓呢!更何况是心事。多提提,反正事情也不会更糟糕了,说不定说的多了,心胸还会敞开些。

至于他为什么能下判定下的这么笃定…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颜异并不是一般男子,能让他情深意重到这个地步,对方怎么可能是庸脂俗粉——实际上,就算是颜异猪油蒙了心了,真的选了个平平无奇的,那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