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氓(5)(第2/3页)

后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件事带来的影响,但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一切还没完!即使他已经不再年轻,老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旦有一个引子让他想起那些,他一样会感受到曾经的那种悔恨。

原来不是遗忘,而是埋的深了些…

他在伤害颜异,即使他一个字坏话也没有说,但是他很清楚他在伤害对方!他经历过颜异现在经历的事情,所以知道什么样的话是最能伤害到对方——他的每一句话都淬了剧毒。

“其实那便是最后一场雪了,只是也不知道不夜翁主如何想的,依旧觉得还有雪。那段日子一日暖过一日,本来春光明媚再好不过,对于她病情好转也有好处,然而却是每每暖一些,多一日旭日东升,不夜翁主的脸色就要苍白一分。”

“…最后,冬日的裘衣被换下,不夜翁主这才不再等‘最后一场雪’,也是那之后,病情才真的好转。说起来,那可是病了数月,真正伤了底子…也就是不夜翁主这样的身份了,一般人家的女郎哪能如此周全医治。”

“若是差了一点儿,说不定性命便没有了。”

“颜中丞说说看,一场雪有什么好等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颜异再次咳嗽个不停,原本离的稍远的婢女甚至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这个时候连忙上前替颜异顺气。

“这…杨先生看看我家公子!”婢女十分着急,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颜异手中的丝帕摔了下去,上面殷红一片。这下婢女真的被吓住了,连手都在打哆嗦。

“慌什么…”杨神医瞥了婢女一眼,伸出手去给颜异号脉,过了一会儿道:“无事,不过是咳嗽的厉害了些。按着原本的病情,什么时候咳出血来也不稀奇!”

说着就让婢女照看,自己则去重新配止咳药——他其实知道,他对颜异说的那些话,那些实施的伤害,都是他想对年轻时候的自己做的。现在拿来对付颜异,有一些迁怒的一些。但那又怎样呢?他本来就不是一个道德多么高尚的人。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也不见得有多少心理负担。

也就是现在,重新想起自己是大夫,颜异是他的病患了,这才开始做起本质工作。

很快,他配的新药就送到了颜异面前。

说实话,他以为颜异会拒绝这碗药的。原本的他就能不在乎性命了,现在面对更深一层的痛苦——当他知道自己曾经伤最不愿意伤害的女子到何等地步的时候,这种痛苦理所当然地会达到新的高点。

他拒绝用药,难道不是可以预见的么?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曾经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但真正面对这种伤害带来的后果,一切又是不一样的了。

杨神医很清楚这个,因为他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但颜异没有拒绝这碗药,而是一口气饮尽,中间没有一点儿停顿。

之后两天号脉,杨神医意外地发现一切都在好转。不只是颜异的咳嗽和发热症状,还包括原本的‘心病’,看起来他像是要放下过去的负担,轻松地活着了——也就是说,杨神医的那一通刺激,狠狠地打击了他一次,而那之后他反而想通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有的人郁结于心,还真得好好使其发泄一次!经过一次情绪宣泄,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但这也只是一种无可奈何地医疗方法,因为强烈的刺激不仅有情绪宣泄的作用,也会有让病患情况更糟糕的可能性。

杨神医倒不会不忿颜异竟然‘好转’了,略微意外之后,他又再次只关注对方的身体了。之前的那个他其实才是反常的,正常情况下他才不会管这些事,更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现在的他正常了,那么颜异就只是他的一个病患,再没有别的特殊之处,他也不需要特殊对待颜异。

颜异配合医嘱,好好吃药,每日还会在院子里走两圈,几日之后病情已经彻底痊愈了。颜守到了此时才真正放心下来,看着颜异似乎比生病钱更好的脸色、更好的精神,在他心里杨神医已经是真的神医了!

这个时候杨神医基本上也要告辞了。

就在他要告辞的时候,颜异忽然问他:“含光…我是说阿嫣…她当时是如何说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对话的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杨神医想了想,露出了一个相当不解的表情:“颜中丞此时已无必要再问此话了,不是么?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难道不是儒门先贤孔夫子的教导么?”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现在再提当初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嫣如何说?”颜异重复了一次…那么简单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但是这世间事就是如此了,不是知道道理就可以幸免于难的。

杨神医定神看着颜异,良久,终于是叹了口气,道:“痴男怨女、痴男怨女,古今从来不少…此时再弄明白又有何用?”

话是这么说,他终于还是说明了他所知道的——桑弘羊曾经去找颜异,回来之后本打算告诉陈嫣什么的,但是陈嫣阻止了,她决意不要去听!不是因为她恨他,如果她恨他,她才要听呢!毕竟已经记恨了,肯定是在乎的。

也不再爱他…因为她根本不再抱有幻想,不去幻想他的不来是因为‘身不由己’,他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她已经决定不爱也不恨了,因此才会什么都不听。还有什么必要知道呢?他是因为负心薄幸而不来,又或者身不由己、自有苦衷,这对于一个不爱也不恨的人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当然,别说当时的桑弘羊了,就算是杨神医这个‘外人’也看的出来,这个不爱不恨必然是虚假的。越是如此,就越是在乎!就算一时这种在乎显示不出来,也会埋藏在内心深处,当有机会见光的时候,立刻长成参天大树。

只不过,这个话杨神医就没有和颜异说了…这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待到杨神医离开,颜守也自己做自己的事去了,颜异就立于庭中一株梨树下,此时梨树已经郁郁葱葱了,正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颜异仰着头,看一片片绿叶是如何在风中舒展,发出‘飒飒’的响声。曾经有一次,他就和陈嫣呆在树下,什么也不做,听风吹树叶的声音。

说起来也是怪,两人一起的时候,似乎什么事都会变得有意思起来…其实说起来都是一些并无多大趣味的事。只是因为有了对方,两人就完全察觉不到其中的乏味了。

听了好一会儿,他才舒了舒衣袖,正了正衣冠,缓缓往外走。

稍等一会儿,他已经乘上出门的车了,车是往城外去的——目的地是永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