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采葛(2)

颜异是以‘逃’的姿态回到临沂的,狼狈的厉害。

走在回家的路上,颜异有的时候忍不住去想,会不会不久以前阿嫣才刚刚从这里走过——陈嫣应该是回齐地了,而他的目的地也是齐地。一个是东莱郡,一个是琅玡郡,在版图上本来就是挨着的。

然而这种想象本质上毫无用处,只会让人更加怅然若失而已。

一路上,颜异总是默不作声,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寡言的人,这样还是太过异常了。颜守想要和他说说话,但他不愿意说,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唯有‘沉默’而已。

颜守将颜异交换到了族长手中,本能想逃…因为他得面对家主的质问。

出门的时候好好的人,怎么这就回来了?颜异是这一代的‘希望’,本来的目标可是封侯拜相!这就回来了,这算什么?另外,和平津侯家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来信中只说这件事不成了,却没有怎么解释。

身为族长的颜产没有直接问颜异,因为他同时还是父亲,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儿子的状态不太正常。当一个人处于‘非常状态’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迁就他,很多时候这甚至会相当违反社交规则。

颜守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将事情和颜产说明了一番,从头到尾,不敢有一点儿遗漏——这件事可不是小事,真的让他背锅,即使只是一小部分的锅,他都是背不起的。所以他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以此说明一个真理。

这次的事,真是非战之罪啊!

“冤孽!冤孽啊!”颜产衣袖扫落了书房中的摆设,语气中充满了怨恨、很铁不成、痛苦…站在他的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家族出这么个希望不容易,培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到了收获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事。

对于颜产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颜产去找自己的儿子——就像之前那样,他打算说清楚一切,命令儿子重新站起来!他得明白,这样是毫无意义的!或许这个时候真的很痛苦,但他选择如今的路,什么都改变不了。

“昭明…你得明白你为此付出了何等代价!既然已经付出了这等代价,此时半途而废,你又对得起谁呢?”颜产几乎是循循善诱。

然而颜异却是依旧一言不发…正如他年轻时候就已经明白的道理,语言表达本身就是对自身想法的一次损害!语言是很有力量的东西,同时语言也是最脆弱的东西。他不喜欢通过语言证明什么,而是偏爱身体力行。

他无法对父亲大人解释这个问题,不是说不出一些东西,而是纯粹觉得说不出自己的心,而且说了也没用——他的父亲想要听到的并不是那些!

颜产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后是就有一个‘沉没成本’的概念。既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即使是错的,也得一错再错!不然的话,曾经付出的那些不久白白付出了么?这是很难接受的,

既然已经为了自己的抱负、事业心默认放弃了爱情,那么就要好好做这件事才对!不然曾经的所作所为算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的颜异已经很难用这种理智的判断去考虑自己的人生了——如果时光能够倒转,倒转会许多年前,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天会让自己的人生成为这个样子,软弱、痛苦、毁灭…最后什么都没能抓在手里,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一切倒是应了某些人的评价。

陈嫣身边很多人都做出过类似的判断…陈嫣是一个极其容易毁灭身边异性的人,爱上她佷容易,与此同时,爱上她又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一旦迈出这一步,往往就是泥足深陷!

说起来,如果没有陈嫣存在,或许他的人生会好很多也说不定。

但颜异无法真的做出这个判断,说到底,他的人生是自己过的,所有的选择也是他自己做的。不管好坏,一切其实和他人无关…真怪罪到陈嫣身上,那怎么可能呢?从法理上来说不对。从颜异的个人情感,更是不可能的方向。

事实上,感受是相互的…当他在这件事上感受到了痛苦,陈嫣也是一样——在这件事上,他反而是做坏事的那一个。

至少颜异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外人眼里,陈嫣毁了他。但颜异自己却是无法认可这个结论的,说的好像他的人生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样。如果说,他的人生被毁了,那只是他自己毁了自己。

而从感情上就更难以接受了,对于颜异而言,爱上陈嫣这件事从来不是什么错误,他们之间更不能说谁毁了谁。如果连这个都否认,那就太丑陋了!他们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只是输给了一些别的东西。

陈嫣觉得是刘彻,是种种巧合,颜异觉得是自己的软弱,以及一点点命运。

颜异恭恭敬敬向自己的父亲行大礼,一举一动依旧如同少年时——陈嫣曾经称赞过的,觉得他每走一步路都像是尺子量出来的一样,是礼仪的标尺!

他轻声道:“父亲大人,是孩儿不孝…”

他真的不能再去背负过去的抱负了,或许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放弃,是很难的选择。但对于现在的颜异来说,继续背负是更难的事。人总是强调肉.体上的痛苦与疾病,常常容易忽视精神上的重担!

现在的颜异,正是精神上的痛苦已经到了极点,不断地折损着他的生命,誓要将他熬到油尽灯枯为止!

为了抱负付出的代价,之前林林总总得到‘沉没成本’?未来还会有一个概念,叫‘割肉止损’,生动形象,正好也能说明现在的情况。割肉或许会很疼,但疼痛这种感受本来就是对比得出来的。如果有人脚受伤了特别疼,自然而然就会忽视掉原本手上的一个小口子,即使之前他还为了这个小口子疼的流眼泪。

注意力的偏移就是会忠实地反映到肉.体上!

到了这里,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颜产原本的想法是非要说服儿子不可的,但是看到儿子的目光,心中悚然一惊——下定决心做某事的人,和心态摇摆,有可趁之机的人,神情目光上都是截然不同的。

颜产不是什么精于揣摩人心的人,但他不至于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从小就执拗,而现在,他是决计不会回头了。或者,这样说还有些不准确,说的好像他很有精力,要和劝服他的人作斗争一样!

实际上,他的儿子要死了…颜产是忽然之间明白的。

颜异在家拜别了父母,他不想呆在临沂,选择了去东莞县住一段时间。对于外面的人来说,他去东莞县并非什么奇怪的事,东莞县山清水秀、物阜民丰的,本来就是一个好所在。更何况他曾经在那儿做县令,如今故地重游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