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囚龙之地

民国五年,长白山北麓,风雪渐熄。

六个裹着棉衣棉裤,穿着军用胶鞋,戴着狗皮帽子的人影踏着齐膝深的积雪,步履蹒跚的向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形貌古怪的建筑走去!

走在前头的是两个中年的汉子,一个方面长眉,不怒自威,赫然是鲁伯鸣的形貌!另一个汉子,眉心紧缩,直鼻阔口,一路上只顾低头疾走,一看便是沉默寡言之人。

“翟兄!前面应当就是四姑爷儿坟了!”鲁伯鸣拍了拍肩头上的积雪,沉声说道。

原来,这个沉默的汉子,就是墨家的现任巨子——翟彧!

“嗯!”翟彧点了点头,回头瞥了一眼身后。

跟在翟彧身后三五步远的是一个娇小单薄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鹅蛋脸白皙的透亮,两颊被风吹得通红,两条漆黑如墨的辫子挂了不少雪花,在脑后随着步子的起落上下摆动,煞是好看!

“红豆!你这背上的东西太多!我帮你背些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

“不沉!没事的,对了,胥哥!你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哦,对了,你说到英格兰人把除夕叫做圣诞,有一个白胡子老头骑着驯鹿雪橇钻烟囱,你快接着说……”

那少年闻言一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他的相貌正是年少时的鲁胥!

“好!我接着说……那个白胡子老头啊,最懂小孩子的心,听话的乖孩子在圣诞节的晚上,只要将袜子放在床头,第二天一早起来,准能从里面找出自己想要的礼物……“

鲁胥抖了抖帽子上的积雪,滔滔不绝的给红豆讲着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故事,哄得红豆满眼惊奇的拍手大笑。毕竟,这些寻常孩童都知道的事,对长年与木头一样的老爹和师兄在骊山守墓的红豆来说,鲁胥讲的这些新奇事犹如在红豆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红豆!山路难行,鲁师弟讲了这么久,已经累了!”

红豆的身后,一个身量瘦削的男子走了过来,抬手摘下了红豆的背包,一甩手扛在了自己肩上!

“师哥!我不是小孩子了!”红豆狠狠瞪了一下那个男子一眼,表示抗议。

那个男子板着一张木讷的脸,伸出手去,按了按红豆的帽子,将自己的围脖裹在红豆的脖子上!一抬手,轻轻的推了一下红豆的后脑勺,红豆不由自主的一点头,咕哝道:

“好吧——好吧——”

鲁胥见状,连忙说道:

“魏冲师兄,我不累!”

那瘦削的男子就是墨家巨子翟彧的首徒,也是唯一的徒弟——魏冲!

“小孩子都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难得出来一次,由他们去吧!”走在队尾的一个白发老头拍了拍魏冲手臂,笑着说道。

那老头戴了一副墨镜,脑后的头发梳了一个随意的辫子,正是公输家的鬼仆——根叔!

魏冲无奈的摇了摇头,快行几步追上了翟彧,站在了那座古怪建筑的前面。

山势藏风,将屋檐上的积雪吹落了大半,露出檐角上斑驳的镇兽,尽管古老的色彩被岁月剥落了许多,但依旧可以通过它细长有四足、龙首而蛇尾的形貌判断出它的属类为——蛟!

中国古建筑的檐角屋脊上常常排列着一些数目不等的兽类作为装饰。因为中国古建筑多为木构,最怕雷击火患,故而屋脊上的兽类多取避雷攘凶,吐水止火的寓意,纵观历代檐兽,不离:一龙二凤三狮子,海马天马六押鱼,狻猊獬豸九斗牛这九类。

而蛟,乃是恶兽。

古籍有载:蛟者,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善兴风浪,性残恶,吞血食,所过处,泽野千里。

所以,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把恶蛟当做宅所的檐兽,无论阴阳。

魏冲踌躇了一阵,看了一眼翟彧,翟彧缓缓点了点头。

魏冲一眯眼,从身后卸下了一个宽大的布袋,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半人高下的匣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细碎的手脚头颅,五脏发肤,有的是金铁所铸,有的是蜡木所雕。

只见魏冲的两手穿花引蝶一般的上下飞舞,不多时,便组装出了一具真人大小的人偶。

那人偶立在地上,抬手摘下了魏冲身后的布包,背在身后,回过头来看着魏冲,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向那座建筑走去!

魏冲的这手傀儡术神乎其技,看得鲁胥张大了嘴,惊声呼道:

“那个人,真的是木头的……木头吗?”

红豆一脸无聊的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道:

“傀儡喽!哼,只有木头人才喜欢摆弄木头人!”

就在红豆一转身的功夫,那傀儡人已经跑到了那建筑的门前,扭了扭脖子,发出了一阵机括的响动!

“破门!”翟彧一声低喝。

翟彧的话音未落,只见那傀儡猛地变换了步伐,两腿一前一后的拉成了弓步,伸出两手,一把按在了门上!

那大门分两扇,当是以古铜铸成!门上贴着一张硕大的兽皮,封住了门缝!那兽皮应当是在动物还活着的时候被整张剥下来的,故而在铜门上还浸染了许多暗红色的血迹……

长白山上终年严寒,风雪将金属的温度降到底点。鲜血蒸腾的兽皮一旦接触到了低温的金属,就会瞬间吸合成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很多东北的小孩儿,在小的时候都因为好奇去舔过铁栏杆,结果整个舌头嘴唇都被粘在了上面,非用温水融泡不能分离。强行撕扯,肯定会落下个扯下一层舌皮的下场!

“鲁兄!这兽皮的毛色尚未干枯,看血迹,似乎不到半月之久!看来有人赶到咱们前面了呀!”翟彧皱着眉头说道。

“这囚龙之地乃是你我两家先祖联手所布,这世上除了你我,我不信有人能从容进出,就算是有人赶在了咱们前面,怕是也早就死在了底下!翟兄!绛儿的病,不能再拖了!”鲁伯鸣红了眼眶。

鲁胥叹了口气,在红豆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妹妹得了一种怪病,五脏生寒,眉尖挂霜,一日,有一神秘人来访,说在唐朝之时,徐敬业谋逆,武后遣异人持术鸩之,使其身染恶疾,五脏生寒,与我妹妹的病如出一辙。彼时,有大唐第一才子骆宾王在徐敬业身旁辅佐,骆宾王博闻强识,通古籍志怪,亲往渤海之滨,于归墟之侧寻得鳌龙遗蜕一只,内藏朱丹一枚,传闻乃是鳌龙化蛟所留之火丹,惯能克寒性,奈何这徐敬业还没等到骆宾王回来,就兵败被抓,武后等不急他暴病而死,直接砍了他脑袋,这下好,任凭那火丹如何神妙,也救不得一具没有头颅的尸身了……”

就在鲁胥说话的当口,那傀儡已经伸手抓住了兽皮的两角,发力一拉,将兽皮整张撕了下来!一顶肘,推开了两扇沉重的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