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支花老唐(下)

我从萧自横的手里接过小本儿和铅笔,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

“支花老唐抬翘子,麻油盘子摩拦钩。草木高丁阴阳扣,里外排足白花叶。”

“这是什么意思……”

我点了根烟,吐了口烟圈,幽幽说道:“具体的是啥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这就是个坎子话!”

所谓坎子话,就是米粮业内部同行的一种行话,类似江湖上的“春点”,大多用于计数、还价、谈判、分成。据说着“坎子话”有好多组,用于与不同的人交易,分寒、暑、乾、坤四组,第一组“寒”是用来和官家打交道的,用:上、衣、寸、许、丁、木、草、高、成,这十个字,来代替一到九的数字,比如十二就说“上衣”、五十三就说“丁寸”;第二组“暑”是用来和黑道人打交道的,用:更、示、春、回、玉、商、化、兑、旭,这九个字,来代替一到十的数字,比如十二在这组里就说“更春”,五十三在这里就说“商回”;第三组“乾”,是用来和同行打交道的,用:支花、老唐、啄子、吊苏、木兰、劳子、叉子、翘子、老窝,这九个词代表一到九的数字,同样的十二这个数字,在这里叫“支花啄子”,五十三叫“劳子吊苏”。米行内部的贩子就用这些外行人听不懂的“坎子话”协商价格,谈判分成,除了数字,这坎子话里,还有诸多术语,比如管瞒价牟利,叫“吃盘子”、“代辫子”。连环诈骗、下高利贷称为“加麻油”……总之数不胜数。

这费学岐笔记本里,用坎子话记载的账目驳杂翻覆,“寒、暑、乾、坤”四组词儿被他用了个遍,可见这本账目涉及的人员之广,路数之深,足以涵盖黑白两道,官匪江湖,而窦家的总账目只有两个人有翻看的权力,一个是已经死球了的窦万通,一个就是那位讳莫如深的姜大太太!

“你是说……姜大太太也有杀人的嫌疑?”萧自横问道。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屁股,沉声说道:

“我让梁战仔细观察过姜大太太,留心听过她的呼吸,可以肯定的是——姜大太太是不会武功的,而且……姜大太太已经五十多岁了,试想百炼快刀,一刀割头,这种体力活儿,没有体力或是武功的人是万万做不到的,而除了姜大太太之外,孔武有力的杨惊雷,壮硕高大的宋时谋,刀头舔血的左云襄,跳舞出身的青楼花魁左盈盈,哪怕是戏班子里刀马旦出身的玉娇娥都比那位年老体衰的姜大太太看上去更有杀人砍头的气力!”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我挠了挠头,沉声说道:“去荷塘!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我总得知道,杨惊雷去见了谁!”

半个小时后……

后院荷塘,石桥边。

窦府的后院儿,一看就是园林大家的手笔,看布局便能看出这处园林被高手匠人特意布置成了以小巧、自由、精致、淡雅、写意见长的苏州风格,亭、台、楼、阁、泉、石、花、木,错落有致,竹林掩映之下,小溪流水从脚下汩汩而过,石阶青苔,曲径通幽,荷塘边,有一假山石,石上篆刻着两行行书——“雨惊诗梦留蕉叶,风裁书声出藕花”,在那假山旁,有半座待修的石桥,桥边散落着不少用作建材的青石、沙土,这几日雪后,气温回暖,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我蹲下身去,在假山周围仔仔细细的一顿探看,果然,被我发现了好几串儿印在沙土中的,淡淡的脚印儿。

我张开手掌,蹲在了地下,去丈量那几串脚印,从东而来的那串脚印约有23公分,一般情况下,人的脚印和身高的比例大约为1比7,也就是说,这串脚印的主人身高在160公分左右,看脚印的形状,应该是女式的高跟儿皮鞋留下的,窦府的女仆和杂役不会有人穿这么考究的皮鞋,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姜大太太、玉娇娥和杜盈盈,再看另一串从西方方向来的脚印,这串脚印的主人显然在这里等待了很长的时间,他不停的来回踱步,将脚印踩成了一片,这串脚印的长度足有27公分,正好和杨惊雷的身高相符合,再结合他裤腿上的泥沙和水渍,应该可以肯定,来这里等一个女人的就是杨惊雷无疑!

我皱了皱眉头,闭上了眼睛,开始去试着还原当时的场景……

抽烟!抽烟!杨惊雷很烦躁,很不安,他一支一支的吸着烟,以至于地上到处都是烟头儿,他在假山石后不停的踱步,来回的转圈儿,将地上的脚印踩成了一片……

最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以至于众多脚印之中,只有这一对最清晰,因为他站在这里的时间最久,这个方向,正好和那个神秘女人的脚印脚尖儿对脚尖儿的站在了一起!

他们不是敌人,因为敌人不会站的这么近……

他们也不是情人,因为情人不会站的这么远……

杨惊雷很激动,他浑身都在颤抖,所以脚印的轮廓才会如此的细碎,他很亢奋,他身体不断的在前倾,所以脚印才会前脚掌深,后脚掌浅。

他颤抖着向前迈了两步,那个女子却开始后退,那女子也很激动,所以后退的两处脚印脚跟深,脚掌浅,她是抗拒的……但却没有激烈的反抗……

这个距离,应该刚好够杨惊雷抓住她的手,只是抓住了手……

不知道杨惊雷跟她说了什么,她的心绪不宁,非常混乱,她扭头跑开了!所以,这串女人离开时的脚印的步幅比来的时候大了很多,她心绪很乱,所以深一脚浅一脚,杨惊雷没有追出去,在原地站了很久,想点烟,但是点了好多次都没有点着,他将那支头上被燎黄了,但是没有点着的烟扔在地上,烟上的指痕可以证明他当时的激动,以至于连夹烟都掌握不好力度……

我记得很清楚,赶到费学岐死亡现场的三个女人里,姜大太太、玉娇娥两个人穿的是皮鞋,只有三姨太杜盈盈穿的是一双绣花的布鞋。

然而,有嫌疑的不是那两个穿皮鞋的人,因为她们的鞋上没有沙土的痕迹,而那个穿布鞋的人才可疑,因为……她一定是发现了鞋上的痕迹,才换掉了皮鞋,我就说当时看着杜盈盈为什么那么别扭,原来是出在鞋上,在费学岐死亡的现场,杜盈盈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西式的服样,偏偏配了一双布鞋,一定是她刚刚换完皮鞋就听到了玉娇娥的尖叫,来不及换衣服,就跑了过来……

“杜盈盈有鬼!”我猛地一睁眼。

萧自横吓了一个激灵,急忙说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坐在地上,一手指为笔,在沙土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沉默了许久,我对萧自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