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赤门千秋(下)

上海,青浦,朱家角镇。

古老的江南水乡建筑,千余栋民宅临河而建,古镇九条老街依水傍河,南方人管胡同叫做弄堂,朱家角每街每路都有弄堂,大套小,横接纵,路通弄,街通弄,弄通弄,古弄幽巷多、古、奇、深,穿弄走巷,如入迷魂大阵,兜兜转转之间,柳暗花明。白墙黑瓦之间,一座九进九出的院落悄无声息的隐匿在树影深处。

宅院的大门很高,飞檐之下挂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两个汉隶文字——赤门。

左右各有一副楹联,上联是:泽被苍生四百单七,下联是:光照汗青二十又九。这副楹联对应着大汉天下四百零七年国运,传帝二十九代,表达着赤门刘汉正宗族裔的身份。

后花园,池塘,赤门的当代家主刘颉正倚靠在一张躺椅上垂钓,身边一个两手过膝,宽腰窄背的年青汉子站在一旁护卫。

“卢四儿啊,那人来了几趟了?”刘颉扯了扯鱼竿,敲着桌子上的一沓拜帖,不经意的问道。

那个名叫卢四儿的护卫躬了躬身,小声说道:“来了三趟了,我按您的吩咐,把帖子收了下,人撵了出去!”

刘颉抽了一张桌子上的拜帖,把钓竿别在躺椅腿儿上,打开拜帖,露出了里面工工整整的十二个字:白猿聂树峰,求见赤门家主刘。

“白猿……白猿……哎呦,咱们这两脉多少年没来往了?”

卢四儿沉吟了一阵,张口答道:“从东汉光武皇帝算起,到现在,一千八百多年了!”

刘颉放下了手里的拜帖,揉着太阳穴问道:

“他们这一代的掌灯是谁啊?”

“张寒!”卢四儿答了一句。

“哦?不是三眼妖狐张九陵么?”刘颉诧异的说道。

“张九陵民国五年死了,现在接手客栈的是他儿子!”卢四儿据实以答。

刘颉瞥了瞥嘴,正要说话,卢四儿的耳尖猛地一动,浑身汗毛一立,一闪身,站到了刘颉的前面,反手一抹,从腰后掏出了一张手弩,眼睛一眯,瞄向了树影深处。

“谁——”卢四儿一声大喊。

与此同时,一个一身黑布唐装的人,踏着一双千层底儿的布鞋,缓缓的走了出来,卢四儿在看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因为,那个人竟然顶着一副和刘颉一模一样的面孔。

“你是谁?”刘颉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那个身穿黑布唐装的人微微一笑,一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摸,换上了一副白眉老者的面孔,两手一抱拳,幽幽说道:

“白猿不老生,聂树峰!”

来人正是根叔。

“你是怎么进来的?”卢四儿紧张的问道。

根叔笑了笑,扬了扬手里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笑着说道:

“有这张脸,谁敢拦我?”

刘颉一声轻笑,冷声说道:“这里是赤门,你不要命了么?”

根叔神情一肃,沉声说道:“我找的就是赤门!”

话音未落,根叔手指一挑,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根丝绳,在那丝绳的一端系着一个黄金的底座,底座上镶嵌了一只小拇手指,黄金底座儿上铸有阳文篆字——大汉刘秀,伪朝始建国三年。

刘颉见了那只小拇指头,猛地浑身一颤,拨开了身前的卢四儿,双膝一弯,朝着那截小拇指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来,看着根叔,一脸凝重的问道:

“你是来讨债的!”

根叔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白猿客栈张三眼,再造河山二百年!光武帝许给祖师张挺的代价,今日该还了!”

“你想要什么?”刘颉警觉的问道。

“三个月内,赤门门下的所有码头和船坞停止一切有关天师会的买卖,但凡和天师会染上半点关系的船,一艘也不许在赤门的码头船港停靠!”根叔看着刘颉的眼睛,仔仔细细的将我的吩咐交代给了刘颉。

刘颉思量了一阵,张口问道:

“可是天师会和白猿客栈结了梁子?”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根叔言简意赅的掐断了话头。

刘颉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小桌边,在怀里取出了一只钢笔,在一张信笺纸上写了两行字,随即从腰下解下了一块玉佩,按在了桌子上的印泥上,随后在信笺上盖上了一个图形,将信笺折了三折,塞进了一个竹筒之中,密封妥当后,放在了卢四儿手中。

“这竹筒里的亲笔令,责成我门下所有码头,禁止一切天师会的船舶靠港。”刘颉看着根叔,一边说着话,一边弯下腰,将双手捧过头顶。

根叔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那截儿光武帝刘秀的小拇指放在了刘颉的手心里,刘颉躬身后退,细细的将祖宗的手指收好,根叔伸手去卢四儿的掌心里捞那个竹筒,却被卢四儿一把抓住了手腕!

“刘大家主,这是什么意思?背信弃义么?”

还没等刘颉开口,卢四儿便一仰脖子,用下巴尖儿对着根叔,冷冷的说道:

“我们家主答应你了,我可没有?”

根叔没有搭理卢四儿,把眼光看向了刘颉,刘颉耸了耸肩膀,示意他也做不了主。

“你想怎么样?”根叔面如寒霜。

卢四儿将那个竹筒挂在了腰间,冷声说道:“我是飞将军的后人!祖师爷的遗憾,我得帮他圆了!”

“快两千年了,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必呢?”根叔叹了一口气。

汉时名将李广,号称飞将军,骑射之术,冠绝当代,汉文帝评价李广有言: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传说,李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羽箭所至,力透金石,箭身莫于顽石之内,铮然有声。元狩四年,漠北之战中,李广任前将军,因迷失道路,未能参战,愤愧自杀。自杀之前,李广有言曰:某平生纵横天下,以箭术称雄,唯不知若与白猿不老生相较,孰高孰低?憾哉!憾哉!

卢四儿闻言,沉声说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卢四儿练了二十年射术,也想看看白猿不老生凭什么在天下射术第一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两千年!”

眼下,天师会和白猿客栈的较量紧锣密鼓,根叔实在是无暇比斗,踌躇了一阵,抬头对刘颉说道:

“咱们今日乃是按照信义执行祖辈的约定,你这算是什么?打折扣么?”

刘颉笑了笑,眯着眼说道:

“我也想看看,白猿客栈还是不是两千年前那个再造山河二百年的白猿客栈!”

根叔长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卢四儿,又看了看刘颉,冷声说道:

“生死无悔?”

卢四儿一咬牙,狞声说道:“生死无悔!”

赤门祖宅向东二十里,乃是一片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