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三天之后,韩露回到了厦海。对于她神龙见首不见尾式的行踪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我们一如既往地找了间苍蝇小馆进行闺蜜间的“围锅夜话”。陪她在街边的花坛上抽了根完整烟,接着一前一后走进店。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一个影子自余光中一闪而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街面上那么多人,独独那个影子异常突兀。

韩露发现我顿在原地,立即退回来两步,与此同时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刚刚那边有具人影,好像跟着咱们来着。”我接着很是机警地看向她的眼睛,“你最近又得罪什么人了吗?”

韩露皱皱眉,接着撸起袖管,故意亮出胳膊上的伤疤给我看,“上周揍了一个绿茶,估计是来寻仇的。你可要当心哦!”

我知道她在开玩笑,那疤一看就是多年前的旧伤,颜色淡到都快要跟肌肤融为一体了。

她抬起一只胳膊重重落上我的肩,换了副温柔的声色:“我说,上回给你推荐的那个心理师,联系了吗?”

我摇摇头,赶紧将话岔开:“没事儿,应该是我看错了。”

我们叫了简单的三菜一汤,很快,一身帅气的服务生将菜品端上桌。一盆超大份毛血旺吃过半,突然,一具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他并未回避,目光相触的刹那,冲我用力挥舞着手臂,“嘿,郑屿安!”

我是想手舞足蹈邀他一起坐坐来着,可伸手的同时,一个更为紧要的问题条件反射一般浮现于脑海。

此时的韩露正埋着头,专心致志跟某人聊着微信。我趁她不注意,从包里摸出手机,在桌子底下给靳睦涵发了条消息——

“一会儿千万别提冷英凯,我说什么你只用点头,你能不说话就别开口,见机行事,回去给你解释。”

我眼看着靳睦涵垂头掏出手机,稍事浏览,接着冲我用力点点头,幅度很大,深怕我看不见似的。

就这样,我的闺蜜见到了英凯的沙发客。他们简单地问好,靳睦涵满脸热忱,而韩露依旧秉持着那副来者不拒,却也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

浅浅聊了两句,靳睦涵言辞小心而韩露倒是没起什么疑心。靳睦涵说自己约了人吃饭,提前来占桌子。我问他是不是晴子,他没有否认。

吃完饭,我去前台买单,却意外被告知有人已经帮我们付过账了。我不禁望向大厅深处的那张桌子,空着,看来靳睦涵已经先离开了。

从餐厅出来,韩露说去要赶去仓库排练,话音刚落,便被一个拉风的哈雷骑手拦腰接走。

剩下落单的我,决定顺路朝家的方向走上一段路。

走着走着,天色愈发深邃。整个儿世界呈现出一种由明至暗的过度。我塞上耳机,放了一首nova menco,像个一身落魄的夜归人那样,穿过这座城市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行至一处红绿灯繁盛的十字路口,我不由停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令人不由想起“隔岸观火”这个词。

一路上,心里毛毛的。不知怎么了,我的脑中忽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韩露跟靳睦涵,兴许,他们之前见过?

我的怀疑在加深,倘若换作从前,我很容易便能够认定其中必有端倪,而就目前的精神状况来看,我无时无刻不在质疑着自己的判断。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是单纯的疑神疑鬼?或者仅仅是一个毫无逻辑可言的凭空猜测?

我努力回忆着,思忖着,任由方才经历的情景在眼前一帧帧滑过。此时的我,深知自己被某种意识摆布,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我只好闭起眼,试图将存留于意识中的所有相关信息整合——他说话的方式,她握手时的样子,他们见面时的动作......

是眼神!是他们四目相对时的眼神!韩露的目光冷落而磊落,可靳睦涵的目光泯灭却寓意丰盛。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又为了排除其中无谓的疑虑,夜里十点,我敲开了阁楼的防盗门。

靳睦涵泡了壶麦茶,接着邀我上天台。我发现藤椅上扣着一本翻开的书,拿起来看,是一本有关中外绘画的著作。他将茶杯递给我,笑着解释说自己最近对绘画产生浓厚兴趣,没事儿的时候顺手随便翻翻。

他接着垂下头,将目光洒向我的脸。有些恍惚,有些含情脉脉。

我瞬间领会其中情谊。立刻别过头,换上一脸无动于衷快速走向围栏。我接着开门见山道:“你跟韩露认识!”

开口的同时,望向他的双眼。我以为他会装模作样地问我韩露是谁,哪料他面目平平地回答道:“那个一身铆钉的女孩吗?她看上去挺酷的。今天第一次见,怎么了?”

我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就快要望眼欲穿,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出什么事儿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松了松口,换言道:“没什么。谢谢你替我们买单。改天我请你吃饭。”

这一刻,靳睦涵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莫名奇妙的表情:“我没有啊,我没有替你们买单。”

“没有?”

“对啊。也许你还有其他熟人刚好在那里吃饭,也许是有人帮朋友买单却弄错了桌号,这些都挺常见的。”

没有更好的答案。我只好心怀侥幸地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他叫住。

“对了,我一直有些好奇,下午在餐馆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提冷哥?”

我侧了侧身子,避过他的目光:“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挺复杂的。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他没过分追问,只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片刻,我抬起头,看向天边的一颗星星,而涣散的余光里,靳睦涵的目光正意犹未尽地落在我的肩头。

我若有所思地说着,“英凯应该又进沙漠了。”长时间的失联终归是令人烦躁。我刻意将话题扯到了冷英凯的身上,似乎是在敲警钟,或者说,是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我时常想想着沙漠中心的样子,时常想想着英凯踟蹰不前的样子。我总是在担心,却又终归鞭长莫及。”

靳睦涵听闻,上前几步,与我并排而立,“你既然对沙漠这么好奇,要不……那我就给你讲讲沙漠。”

我想都没想便立马出口反驳:“不是对沙漠,是对英凯。”

靳睦涵垂头笑笑,递我一个“我懂”的眼神——

“在这个星球上,有一条沙漠带,好像一条已经干涸了的宽阔河床,从东北斜向西南,贯穿着亚细亚和非洲两片大地。在蒙古境内的叫做戈壁,在新疆境内的叫做塔克拉玛干,在俄境内的叫作红沙和黑沙,在波斯境内的是克维尔以及其他的沙漠。再过去就是阿拉伯境内众沙漠,最后则为撒哈拉。这一长带沙漠当中,最吓人的还是塔克拉玛干。这个沙漠从叶尔羌河或塔里木河南岸起一直扩展到那座西藏北方疆界的高大的昆仑山脉为止,一向是人所未知的广大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