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乔唯之章 有对恋人在我胸膛刻字(第2/4页)

有关伊娜阿姨的回忆就此中断了,实际上我还来不及回味那些美好,就被一股力量推着滑向一个头重脚轻的空间里,我怎样都站不起来,四肢好像面条似的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拉活塞似的啸叫声,周围白茫茫一片。

然后,我看见了母亲,从雪道上下滑时的母亲。她回过头冲我笑了一下,那一瞬间,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几乎快要静止下来,可下一秒钟,就像有人重新打开了开关,她从雪道上飞快地冲了下去,我向空中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却扑了一个空。我的双脚偏离了原来的路线,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人时,我在雪地上翻滚起来,随着几声巨响,四周变得一片死寂。

许多细节,都是我醒来之后才看到的。

先勉强叫它“梦境”好了,透过那台摄像机,我看见自己在梦境里复述着我所见到的一切,声音清晰而迟缓,只是不太像我平常说话的语气。最令我惊讶的是,原来弟弟有这么多关于伊娜阿姨的回忆。

“你还记得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尉迟医生问我,“那时你的脑部造影开始剧烈活动,电脑屏幕上的图像就像水墨画晕开了一样,左右两边出现了明显的不同。在你的影响下,你弟弟的脑部活动也跟着增强了。”

接下来,通过录像我看见了骇人的一幕。我的身体触电般剧烈地抽搐起来,鼻子里流出鲜血,画面上出现了一片嘈杂的声响,尉迟医生跑进房间里匆忙扯掉了安装在我头上的连接器。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我的四周,问长问短。

“可以单独和他谈谈吗?”尉迟医生征求蓝鸽和司徒南的意见,看到两人眼神当中的迟疑时,他立刻补充道,“不会耽误你们太多的时间。”

单独面对我之后,尉迟医生的表情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兴奋,“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么特殊的案例。在同卵双胞胎中,两个孩子都是自闭症患者的比例高达80%,而你却是少见的例外。”

“我一直都有个疑问。”我说,“即使对遗传基因严加挑选,我弟弟怎么还是会患上自闭症?”

“导致自闭症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一些是生物学变异的原因,有一些是纯粹基因引起的,还有一些是后天的因素造成的。我看过你们的资料,在你的父亲或母亲的家族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智力或情感障碍的倾向。实际上,在对你弟弟的了解和观察后发现,他有严重的语言障碍,在行为上有强迫性、刻板,对气味、光线和声音极为敏感,但他同时又是一个高功能的自闭症患者。”

“高功能?这是什么意思?”

“蓝鸽告诉我,他有很强的暗记能力,她曾亲眼见过他几分钟之内背出了地图上所有国家的名字,而且还对某些知识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就是说他智力发展极端不平衡。”他用桌子上的茶杯打着比方,“假设这是一片汪洋大海,这片大海就代表着乔奕的其他能力,这些能力普遍比较弱。”他手托着茶杯,“但在这个位置,突然有一座出类拔萃的高耸‘孤岛’。我们习惯上把这种现象称作具有“孤岛智力”的阿斯贝格综合征。在美国,有一位叫Temple Grandin的女性自闭症患者,她在动物学方面有着极高的天分,也是一位典型的高智商高自闭症患者,她性格坚韧,再加上她自身的努力,不但拿到了动物学的博士学位,还辅修了心理学,现在在科罗拉多州一所一流大学执教。虽然,目前医学界也没有直接治疗自闭症的药物,但像你弟弟这种类型的自闭症患者,如果加以引导,是有机会向正常的生活和工作靠近的。”

“你是说,他有康复的可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这儿之前我早已放弃了去想弟弟能不能恢复的事。

“情况呢,是这样。如果能征得你的同意,我打算为你弟弟安排一次智力测试,再配合做一些行为疗法,你觉得怎么样?会对改善他现在的状况有所帮助。”

看我还在犹豫的样子,他笑了笑说:“你就放心把他交给我好了,并不是每个自闭症患者都具有很高的智商,所以这样的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历史上有很多科学家和艺术家都有过类似的情况,像凡高、卡夫卡、陈景润等,有人把他们叫做‘天才白痴’。你想想看,如果不是自闭症,他们也不会有近乎于偏执的专注力,那些伟大的成就还会不会诞生呢?这个我们谁都说不准。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复我,你可以回去再仔细考虑一下。”

“嗯,我会认真考虑。”

“不要担心。”最后,尉迟医生温和地说。

一件坏事之后紧跟着一件好事,这种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棒子之后给了块糖吃,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只有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离开时我路过门口的咨询台,咨询台后面伫立着一面淡绿色的背景墙,上面写着:“回声心理咨询中心,在你我的心底激起回声。”我记下广告语下面那串电话号码的时候仍在想,已经如死水一般的心境,真的还能够激起回声吗?

“乔唯,你还好吗?”乘坐电梯下楼时,蓝鸽回头看我,“尉迟老师说你的脑部活动最后控制了乔奕,才会出现刚才的状况。你到底回忆起了什么?”

“我把看到的都说出来了,剩下的没有什么意义。”

“你们找到我父亲了吗?”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开口问道。

“还在找,我们试图联络过他服务的医疗队,从到达班达亚齐开始,整个团队就分成若干个小组分散到灾区各地进行救助,现在,几乎都已经回国了。想找一个人就变得很困难,大使馆方面承诺会全力以赴寻找。根据医疗队提供给大使馆的信息,你父亲所在的小组曾用一种他亲自研制的药物帮助灾民进行治疗,”她看了一眼司徒南,接着问,“E-90这种药物,你之前听他提起过吗?”我摇摇头,我并不关心什么药物的名字,令我感到愤怒的是他丢下自己的家庭不管,跑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医治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做出这种行为的人究竟该被定义为大公无私还是逃避责任呢?我实在想不通,而关于他的所作所为,让我想不通的地方还有一件:阿姨,会是他杀的吗?心头猛地一震,电梯到了。外面开始落起了雨点。

黄昏时分,我回到家。灯光把客厅照得暖融融的,饭菜已经摆好在桌上,因为怕凉了,上面还扣着碟子。我记得凌乐乐以前可是说过她不会做饭的,现在竟然可以轻易地变出四菜一汤。有人点着灯做好了饭菜等你回家,我以前想都不敢想,这种日子竟是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