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撇子锤魔(第2/3页)

首先,从案发现场来看,三名死者都是在面对凶手时被爆开了左眼,假设死者们并不认识凶手,那么基于本能,在稍显阴暗的地下车库,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凶手自然不会轻而易举一击中的;反之,倘若双方有过交集,死者们在心理上的防备将大大降低,更利于凶手作案。本案显然属于后者。由此得出结论:三名死者都与凶手相识,暂且不论是否熟络,至少死者们一眼就能认出凶手来。人的记忆力十分有限,每天有无数张面孔从眼前闪过,所谓印象深刻必有特别之处,如果凶手与死者们仅仅有过短时间接触,一道明显的伤疤就更符合条件。

其次,三名死者有男有女,年龄上没有显著特征,从事的工作也各不相同,彼此亦无交集,这说明凶手实施犯罪并非遵循着特定的规律。唯一能将三名死者联系起来的是他们都有汽车,开车的人通常离不开两个地方——加油站和汽修厂。从凶手的作案工具上判断,后者更易被认定,因为一家汽修厂不可能没有锤子,尤其对钣金这一工种而言,但并不能以此作为结论。富有意味的是凶手留在每个案发现场的左手手套,如果仅仅是疏忽,就不会有再二再三,那么就是蓄意。他要告诉警方这样的事实:我,是用左手持锤杀人,尽管你们不需要它们也完全可以判断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强烈并带有抗争色彩的举动,凶手迫切希望被外界认可,他的左手也很厉害!那么如果他本身就是左撇子,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由此得出结论:凶手习惯手为右手,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是一个无法施展自己才能的人。

汽修厂鱼龙混杂,等级制度严明,学徒和师傅两者间的待遇天壤之别,自然更符合凶手所处的生活环境。一个渴望证明自己的人不应该是师傅,而学徒这种底层工作者大都来自农村地区,他们刚刚成年,身无一技之长,最初的阶段必须依靠力气吃饭。可是,一旦这个学徒发现师傅的工作对于自己来说轻而易举,他会怎么做?——跃跃欲试!

不,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没人相信他可以在短时间内领会钣金技术,更不会因为他的渴求而甘冒完全不必要的风险,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杂工因为在老家长期扬鞭驱使牛羊,不但右手,就连左手上的力道也早已练就得巨大无比。他没能证明自己,反倒因为执拗付出了代价:无情的嘲讽、训斥、谩骂,甚至还招致更为恶劣的拳打脚踢。而这一切的屈辱,都被一名修车顾客看在眼里,他一笑而过,记住了这个“小丑”脸上那道非常明显的伤疤,“小丑”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了鄙夷,记住了他的车牌号码……

再者,一个人突然做出过激行为,必定是长期饱受压抑而无法得到排解。这样的人特征很明显:身边没有什么朋友,看起来沉默、羞涩,面对陌生人显得手足无措,凶手一再受挫,却没有选择逃离这个对他而言冰冷又残酷的城市,而是杀人之后,明知警方会根据死者的修车记录找到汽修厂调查,还仅是事后更换了工作环境,然后再次选择目标作案。这些,都可以说明他曾经生长的环境更让他感到绝望。农村社会赖以生存的规则是“人情”,父辈的消逝几乎等同于人走灯灭,尤其对不善交际之人,简直是另一场灾难。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离开,即使犯下了滔天罪恶也绝不回头。

事实证明,李小柱的确有着一段悲惨的过往,那长达数页的供词清晰地还原了他的心灵轨迹。

李小柱8岁的时候,父母误食毒蘑菇身亡,母亲是外乡人,因而他只能跟叔叔相依为命,自然也就耽搁了叔叔娶妻成家,为此他一直心怀愧疚。更不幸的是12岁那年的一次意外,他被疯马咬中,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马齿痕”。当地人对此颇有说法,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李小柱自然也就成了不祥之人。同龄的孩子都被家长们严厉警告,不准跟他往来。李小柱孤独苦闷。后来有一次,他鼓足勇气向正在玩耍的孩子们表达了善意,可他们却让他赤脚站在马粪上别动,打他,一个接着一个,来来回回,很疼,还要他笑。他们玩够了又想出新花样,让他掰着腿吃干净脚上的马粪。李小柱舔得很仔细,每一口都不敢马虎,幻想着他们以后也许就会跟自己交朋友,浑身酸麻了也坚持着。只不过,等待他的仍是狠狠的一脚,他皮球似地摔下了田埂,头破血流。从此人家都叫他屎壳郎,说他一张嘴全是粪味儿,他再也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直到叔叔出车祸之前,他几乎都没跟村里人说过话。叔叔之死,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同村里人打交道,恳求他们帮衬办理丧葬后事,但没人愿意帮他。出殡那天,他一个人拉着棺木上山,只记住了一双双注视他的眼睛。李小柱流下了两行热泪,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回到这块伤心之地——死都不回来。

李小柱来到江城,突然发现世界好大,他的生活里并非只有成群的牛羊。他努力地找工作,在大街小巷往来穿梭,无意间看到汽修厂的钣金工人在作业,他目不转睛地蹲在旁边看了一个下午,然后决定自己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但是他并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仅仅是摸了一下锤子,便遭到师傅的严厉责骂,他辩解了几句,就被扇了同样数目的耳光。就是那天,他见到了本案的第一位死者秋某。这个人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小柱出丑,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使得李小柱再一次想到叔叔出殡当日那一双双注视他的眼睛……

冷漠的旁观比火辣的耳光更让人愤怒!

李小柱崩溃了,内心的野兽咆哮而出:这种人,更可恶!更可恨!更残忍!更应该去死!!

李小柱杀了人,换了一家汽修厂,又杀了人,再换……终于,李小柱遇到了一位待自己不错的钣金工,他向自己展现出阳光一样的笑容,还告诉自己:“小柱,慢慢来,只要努力学习,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师傅。”许久以来,李小柱第一次感到了温暖的存在,他笑靥如花地央求道:“师傅,再过一阵子,您就让我试一次好不好?说不定这对我来说真的不难呢?”钣金工抚摸着他脸颊上的“马齿痕”,犹豫了片刻,点头答应了他。若不是有旁人在场,李小柱当时多么想给这位钣金工磕上三个响头。

以上,就是江城市“特大连环锤杀案”的整个侦破始末。

后来,宋河在于副局长的授意下对秦烁进行了暗查,结果发现他跟警界毫无关系,仅仅是在国外留学期间,因为兴趣蹭听过几堂犯罪心理学课程。为此,于副局长惊讶之余也不免感叹“天才”二字,索性向局里打了报告,建议将秦烁吸纳入警队,方式上可灵活掌握,并与宋河一起,专门负责日益凸显的具有典型“畸形犯罪”特征的案件。于副局长的大胆想法得到几名局领导的一致认同,却不料秦烁并不买账,他在获悉宋河的来意后说道:“让我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能保证让我跟于副局长在一个办公室办公吗?得了河河,我在意的是你,不是你的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