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The Last Pas de Deux(第2/3页)

她却跟他说再见,离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他追上去叫她,她没回头,只说:“别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他不明白,巴黎根本就没有他认识的人。

“走吧,别让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她又说了一遍,像是在求他。

“为什么?你在怕什么?”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说:“不是我,是你,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谁?”他抓住她的手臂。

她看着他,没回答。

“Eli York(伊莱·约克)?”他追问道。

“我只想看看你。”她轻声说,然后挣脱他的手朝后退了几步,转身穿过人流,折进一条小路。

他紧跟着跑过去,但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Han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老式四柱床上,没换衣服,床上暗铜色的罩被也没有除去。他花了很久才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却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旅馆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心想到外面去,重新走一遍那条路,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后的那几天,他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去那间摄影棚,圣厄斯塔什教堂,以及卡森广场旁的那些小路,花了许多时间在他们重逢的地方找她,结果却一无所获。因为这种徒劳无功的寻找,他几乎每天都不能准时到场排练。他知道导演和编舞都对他颇有微词,其他演员都只当他又开始发疯了。所幸他原本就是行事古怪的人,所以也没人特地来过问。只有Lance Osler(兰斯·奥斯勒)来找过他几次,但他都故意避开了。

直到那一周的星期五,黄昏时分,他在排练间隙离开剧场,顺着和平路一直走到旺多姆广场上那一长排支着墨绿色遮阳篷的老建筑前面。他在一扇玻璃门上又看到那个图案,那个花体的“R”,代表Hotel de Ritz(法国巴黎里兹酒店)。

里兹酒店,旺多姆广场的里兹酒店,距离歌剧院不过两条横马路而已,离他住的地方就更近了。如果她真的住在那里,那么过去的几天他们都离得如此之近,近得可怕,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遇不到。

饭店门口的门卫迎上来说了句法语,见他没有反应又马上换了英语讲话:“能为您做什么吗,先生?”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休息室在哪里?我要等个人。”

门卫替他开门,指了指大堂的西面。他径直走进去,在一个能同时看得到大门和电梯厅的位置上坐了很久。落日的余晖穿过古色古香的黑色铸铁窗棂照进来,在镶嵌着金线的米黄色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浅淡却炙热的影子,时间似乎在他身边飞逝而过,一转眼,天已经快黑了,窗外仿造老式煤气灯样式的吊灯亮起来,再加上路灯和霓虹,整个广场上流光溢彩,像是个什么节日似的。

直到七点钟,他才想起来那一晚将是他第一次在巴黎登台。他赶回歌剧院,早已错过了最后一遍彩排。像往常一样,主剧场的后台看起来就像是个凌乱破败的仓库,舞台上银白的眩光透过深红色丝绒幕布的缝隙和边沿照进来,在无数面化妆镜之间往返折射。穿背心和旧牛仔裤的工人们拿着道具和布景板穿行其间,女演员们身穿精美到不真实的舞衣,肩膀上却又披着一件再真实不过的混纺开衫,下摆起了毛球,前襟沾着油渍。

导演看到他,张开双手,不是拥抱,纯粹为了表达情绪,“您能不能学会回电话?或者,退一步说,让什么人替您回一个?”

Han愣了一秒钟才回答:“我不知道我的电话在哪儿,对不起。”

Lance Osler从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跑过来,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在他耳边轻声道:“在这儿。”

他在第二幕时上台,那一幕的主题是红宝石。大部分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身着深红色舞衣的女演员身上,只有第十一排左侧靠近过道的位子上,一个男人始终盯着他。那个人隐身在幽暗的观众席里,Han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身旁的位子始终空着,红色丝绒椅套在黑暗里显得犹如烂熟的葡萄一样甜腻而浓郁。幕间休息之前,那个男人站起来,了无声息地走了。大约有两秒钟时间,Han忘记了舞步,垂手站在台上,看着观众席尽头那扇包着黑色皮面的门,一尺宽的白色光线亮得晃眼,却又在那道门后面戛然而止。

他不记得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紧接着的记忆片段是次日早晨,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起来开门,门外站着Lance Osler。

“所有人都在等你。”Lance对他说。

他想起上午九点钟开始的彩排,跟着Lance穿过旅馆几乎密闭的走廊,坐电梯下楼。

电梯轿厢三面都是镜子,他和Lance都尽量避开彼此的眼睛,却发现这很难。他们走出酒店大门,Han循着模糊的印象朝两条街之外的那个广场走过去,那和他们排练的剧场是完全不相干的方向。时间可能已近中午,但因为是个雨天,光线依旧冷而暗淡,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一把色彩艳丽的雨伞在水幕中展开,闯进他的视线。

“你这是要上哪儿?”Lance恼怒地问他。

“替我请个假好吗?”他只抛下这么一句话,在雨里继续朝错的方向走。

Lance追上来抓住他,“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谈谈吗?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Han停下脚步,回头打断他,“不是现在,真的,不要现在讲。”

他脸上的表情让Lance做出了一些退让,但却还是跟着他,喋喋不休地问:“你没事吧?你要去哪儿?要干什么?”

“Lance人不错,就是话太多了。”Han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评价来,许多人都这么说过,包括他们俩在芭蕾舞学校的老师卡拉曼洛夫斯基先生,还有Esther(埃丝特)。他尽量强迫自己不去想Esther。他想甩开Lance,但路口的红灯亮了,他被迫停下来。

对面街上开着一家以售卖瓷器闻名的婚礼用品商店,店门口蔚为壮观的雨棚被雨水冲刷得光润洁白。细密的雨雾之间,Han看到一辆同样挂着“R”字标记的黑色轿车转过街角,慢慢地滑行进那巨大的雨棚下面。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走进店里。Han认出了那个人,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朝那边跑过去。一辆蓝色计程车紧贴着他身后驶过,紧跟其后的车子发出尖锐的刹车声,周围有人惊叫起来,Lance被拦在了后面。

店门口穿褐色制服的门童惊愕地看着他,但仍旧带着职业化的礼貌问:“需要帮助吗,先生?”门童犹豫着是不是该拦住他,因为他浑身都湿了,看起来像是疯了。

他没理睬那个问题,推开黄铜装饰的玻璃门,径直走进店堂。那个穿黑衣的男人就在几步之外跟一个中年女店员讲话,背后的柜台上摆的全是透白镏金的瓷器和水晶酒杯,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