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Wild World(第4/5页)

Ming挂断电话,将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离开酒吧,看到G站在不远的地方正在跟几个打扮别致的男女讲话。G回头看到她,对她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那是个友善的表情,而且G笑的时候,左边脸颊上总会现出一个可爱的笑靥,Ming也回了一个微笑,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她站在原地看着G,就好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分之一秒的静默之后,她转身穿过灯光闪烁的大厅,径直走出去。门口身穿烟绿色紧身连衣裙的金发女招待对她露出宁静、热辣,却又是意味深长的笑容,仿佛看穿了她。

一刻钟之后,Ming在两条街之外的那个路口和Eli碰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偷情的女人,感觉不好,却让她兴奋。

“你怎么对她的,就请怎么对我。”她说得简略而又坚决。

Eli没有说话,只露出一个嘲弄的笑,让她无从知道他是不是答应了。他没带她回家,而是把她带去了Clef的办公室,没有开灯,也没合上落地窗上悬挂的百叶帘,径直走到她面前,解开她连衣裙前襟的三粒纽扣,把裙子拉到大腿上面。她心里有些畏缩,却没有拒绝,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落地窗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很漂亮,略显忧郁。

半个小时之后,她重新穿好衣服离开办公室,Eli坐在靠窗的一张躺椅上面,点燃一支香烟,看着窗外,没跟她说再见。

外面即将破晓,Ming走出那栋大楼,坐上一辆过路的出租车。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她认识的一个名字叫Lily的女孩子。Lily是艾奥瓦人,年纪很小,还不到十六岁,却已经跟许多男人上过床。她曾经得意扬扬地对Ming说,某人赞她的外形很好,大有前途,某人答应把她推荐给Steven Meisel(史蒂文·迈泽尔,世界顶级时尚摄影师),或是许诺要拿她的照片给欧莱雅的人看。

Ming记得当时还曾拿Lily来取笑,而现在,恐怕是她自己更可笑吧。她知道Eli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把她当做又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又一次免费一夜情,但如果将来她真的能出名,倒也不妨跟别人吹嘘一下这段艳遇。这种感觉很坏,但她却没办法让自己停止,就像是一种瘾头,一开始她极力抑制,最后就跟吃零食一样,她允许自己每个礼拜放纵一次。

不记得是第几次,Eli终于带她去他的公寓。之前可能是怕她嘴巴不紧,或者是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吧,她暗自猜想,脸上露出一个狡黠自嘲的笑,Eli的第一感觉是对的,她就是一个神经病。

她就像CSI(犯罪现场调查)里的探员,在他身上,在他的公寓里,寻找微弱的痕迹,G的痕迹——盥洗台上的一片假睫毛是G卸妆留下的,厨房里一整排青涩的绿苹果是G喜欢吃的,每次少了一个就代表她来过了,漱口杯上留着她细小的唇印,地毯的角落里一丝栗黑色的长发,还有她胡乱塞着几件内衣的抽屉……Ming抓住每一个机会,掘着这座宝藏般的坟墓,或者说,宛若坟墓的宝藏。

某个凌晨,Ming在衣橱最上一层找到一个旅行箱,硬壳的箱体上尽是刮痕,轮子坏了,看起来寒酸得和这飘浮在曼哈顿上空的华美公寓毫无干系。箱子手柄上航空公司的标签还没有撕干净,依稀看得出印的是中文字。她坐在地上,像一个野人粗蛮地撬开那只箱子,里面很空,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浅棕色镜框装着一张旧彩照和一双整齐地裹在一起的肉粉色舞鞋。Ming解开鞋子上的缎带,穿在自己的赤脚上,微蓝的月光下,那缎子的颜色像是染了血又洗掉之后的淡红色。她仰面躺在地板上,举起那只镜框来看,照片上一对中年男女站在一个穿芭蕾舞衣的女孩子两边,三个人笑得那么开心。Ming也跟着露出微笑,对着那个女孩子说:“这就是你的秘密?”想象着自己化身成她,永不分离。

随之而来的那个深秋,是Ming最初崭露头角的风光日子,也是她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段日子。有时候,她努力朝好的方面去想,她并不讨厌这个跟她上床的男人,虽然他态度很坏。即使在他们有了肉体关系之后,Eli仍然会在她不舒服的时候对她说:“如果你还想吐,找个我看不见也闻不到的地方。”半夜三更把她赶出门外,甚至给她一个耳光。Ming从没有为此伤感过,因为她根本不爱他。而且,他越是冷酷越是混账,她就越能肯定,他也一样得不到自己的所爱,也过着可悲的日子,并不比她好一分一毫,这样的念头总会让她感到一种幸灾乐祸般的安慰。

相比之下,她或许还算是幸运的,至少从这段关系里捞到了一些好处,虽然她心底里宁愿不要那些好处,甚至痛恨Eli把她介绍给那些大人物时的措辞,虚假地赞美她是多么“值得眷顾的一张新面孔”。这种深度的矛盾和工作带来的压力开始抽丝剥茧般地毁坏了她的身体,她几乎准备退学,有时候一整天只吃六颗杏仁,喝一点苏打水,表面上却变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光艳照人。

很快,她就有了更好的金主,或者说“男朋友”,送她珠宝,带她去旅行。但她却还是跟Eli维持着一周一次的“约会”。

十二月的一天,Eli半躺在床上,看着她穿衣,脸上带着那种不太认真的浅笑,一如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问她,“千万别说你真的爱我。”

她半裸着身体,转身看着他的眼睛,同样不认真地回答:“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在下一次眨眼之前,Ming在Eli脸上看到一个难于解释的短暂的表情。当天晚上,她收到一条他发来的短信:“本来充满乐趣的,但是开始变得无聊了。”含含糊糊的并没有明白的意思,但她却很清楚,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了。

Ming开始一相情愿地猜想,这个游戏在女人堆里的男人也在心里藏了许多东西,不愿意被别人看见,哪怕被人猜到一丝一毫,也会让他难过得要死。她在心里祝愿,如果她猜的是对的,G能有个比她好一些的结果,虽然Eli是个浑蛋,虽然他不愿意放弃和别的女人睡觉的机会,但他却也有他的深情。在那个短暂的秋天,她不知道自己和Eli究竟谁爱得更深一些,却肯定同样热烈。

那天之后,Eli找了个机会把Ming介绍给了另一个经纪人,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她和G也在面试的地方遇见过几次,但几乎没说什么话。在旁观者看起来一切都没什么异样,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之间终究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不久,圣诞节来了,Ming和她的新男友从阿斯彭度假回来,臂弯里搭着一件银蓝十字水貂短大衣,在经纪公司的电梯厅里遇到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