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Why Try to Change Me Now(第4/5页)

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G穿着Han的衬衣,脸上不施脂粉,头发在脑后梳成松散的髻,桌子下面两个人的脚叠在一起。Yoshida格外喜欢这温情的画面,一直混到傍晚,才和他们告别,去坐车回曼哈顿。

G把他送到车站,一路上Yoshida假装成又厌烦又嫉妒的闺密,玩笑道:“你要是打算结婚,一定早点告诉我,我需要时间消化这消息。”

G便也顺着他说下去:“如果真有这一天,你会是我的伴郎,反正我也找不到人来做伴娘。只不过,我从来不去想下个季节的事情,Han可能连明天的事情都没想过。所以,我恐怕只能答应你,如果我要去抢银行,一定打电话找你来望风;如果我杀了人,一定叫你来帮我分尸。”

Yoshida大笑,夕阳西下时,他登上回曼哈顿的巴士,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回头看。

G站在车站上朝他挥手,大声对他说:“记住,你是我的伴郎。”

在她身后,橙红色的太阳正慢慢落下,一群说西班牙语的小孩唱着歌穿过马路,曲调很熟却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一切都那么美好。直到车子走远,他又想起G刚才说的话,他不知道她说“不想明天的事情”是不是当真的,那句话带来的宿命的伤感一直伴着他穿过隧道,回到曼哈顿。

如果撇开那些短暂的忧伤,那年夏天是Yoshida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G和Han只是其一,随之而来的方方面面也都连带着变得悠然而美好,甚至连他自己也和老情人Jaco重修旧好,似乎只缺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吻了。虽然他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却还是用一部老式胶片相机拍了许多照片,妄图记录下那分分秒秒。照片里全都是东村陈旧普通的景物、他的朋友和邻居,G和Han也在其中,画面上所有的人和物似乎都被他的好心情感染,长出轻快的翅膀,微微悬浮在半空。那些照片是他那几年里最好的作品,他很快卖掉了其中的几张,赚了一笔小钱。

到了八月份,他终于得空去度假,和Jaco在汉普敦镇的海滨合租了一间小房子,准备在那里度过夏天的尾巴。

汉普敦的日子总是那样的——整天整天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每日起床之后,打着哈欠光着身子,在屋外放一把躺椅,晒太阳,看海,摇啊摇啊,听脚底下潮湿的松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过几天的工夫,他已经看了许多页书,许多部电影,重拾起吃早饭的习惯,胖了足足五磅,渐渐忘记城市里烦忧的事情。他和Jaco惊讶地发现,这宛若孤岛上的日子并未让他们厌烦彼此,渐渐地便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认定,此生,就是这个人了。

差不多一个礼拜之后,Yoshida接到G打过来的电话,说她接到一个活儿,在蒙淘克一座海滨别墅里拍一辑照片,可能要在汉普敦待上两三天。他很高兴,觉得这个假期再完美不过了,告诉G这里的地址,要她得空就过来住。

那天傍晚,他和Jaco骑车从菜市场回来,G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们一起做晚饭,辣菠菜,香草,各色番茄,加橄榄油、胡椒、海盐和无花果醋,再撒上一大把蓝纹芝士。三个人坐在屋外一边吃一边聊天,那是个晴朗的月夜,抬头就看得见星星,餐桌上还有长岛本地出产的红酒,G破天荒地喝了一点。

趁Jaco去厨房,她故意拿Yoshida调笑,“看来也是我们俩拆伙的时候了,你跟Jaco这么好。”

“是你自己有别的打算了吧。”Yoshida也不示弱。

倒是G先不笑了,语气却还是很轻松地说:“我,我们可能会离开纽约吧。我跟经纪公司的人谈了,不想干了。但我的护照还在他们手上,简直是奴隶制,不是吗?”

“为什么?”Yoshida问,他一直觉得她在这一行是有些前途的,“是因为Han?”

她笑着摇头,“那个时候,我只想离开家,这不过是个挣钱的工作,但是现在,每一天我都觉得一点点地变得不像自己了。”

“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先试着过两个月……”

“然后呢?”

“如果好,就再试两个月吧。”她笑起来。

“就是因为Han。”Yoshida很干脆地给她盖棺定论,“因为他,你开始想下个季节的事情了。”

她伸手抓乱他的头发,笑着否认,岔开话题,说她今晚回蒙淘克住,明天一早就要开工。

吃过饭,Yoshida跟Jaco躺在沙滩上合抽一支大麻烟,G不喜欢那味道,一个人光着脚沿着沙滩走出一段路。恍惚间,Yoshida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艰难,几乎飘散在海风里。他听出来那是G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她倒在几十米之外的沙滩上,泛着泡沫的海水混杂着海藻拥在她身边。

一开始他以为她被什么东西咬了,“嗨,你没事吧?”他朝她喊。

没有回答。

Yoshida一下子惊醒,跑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紧闭着眼睛,瘫软在他身上,脸色很差。Jaco也跟过来,他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傻在一边,直到Yoshida朝他喊:“快去打911!”他才转身去找电话。

Yoshida把G抱进屋,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蹲在边上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睁开眼睛,虚弱却很冷静,伸手碰碰他的手,轻声说:“给我一块冷毛巾,一个枕头,垫高脚。”

几分钟之后,救护车来了,Yoshida随车去了镇上的诊所。一路上,G似乎好了一些。到了医院,她被送进急诊室做检查。

Yoshida在隔间外面等,医生一出来,就问:“她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不能说。”医生习惯性地回答,“她很清醒,你可以问她自己。”

他推门进去,G半躺在床上,看到他就笑了笑,就好像搞砸了什么事情。

“你觉得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他问。

“心肌酶和心电图都看不出什么异常,医生说可能就是急性焦虑性的发作,他让我今晚留在这儿,然后去找个心胸科医生做个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就是这样,没事的。”G笑道,“我晚餐时不应该喝酒的。”

她熟练地说着那些医学名词,让Yoshida觉得心惊,问她:“要我打电话给Han吗?”

她摇摇头,说:“不要,我回去自己跟他说。”

“那需要我通知其他什么人吗?”

“不用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蒙淘克开工,他们没必要知道。”

Yoshida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说“其他人”其实是指她的家里人,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他突然意识到G从来没有提到过她的父母家人,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一个人孤身在外,家里人应该是很紧张的,她却好像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儿一样,没有信、没有包裹、没有电话,更没有人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