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失踪的情人

她在黑暗中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黑漆漆的楼道里东张西望,先是驻足聆听。楼道里有一扇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那里面有人在说话。她知道那是她父母,虽然她看不见人,但她知道是他们。她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声音低得就像有人在树林里叹气。她觉得心跳得很快,手心在出汗。接着,她看见自己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她的弟弟就站在门口。在那个时候,他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她最恨的人。

“小峰,快跟我来,有人要来杀我们。”她说完就朝地窖里跑。

小峰跟在她身后。他一向就很听她的话。

她把他带进地窖,锁上了门。她只是希望他不要跟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喜欢跟着她。就像她的一条小尾巴。

“姐姐,为什么要锁门呐?”

“别出声。如果让他听见你在这儿,你就没命了!……”

“他,他是谁?”

“我们旅馆下面的通缉令,你没看见吗?有个通缉犯叫刘峰,他就在我们这里,我认出他了!我刚刚还偷听到他跟他朋友说的话,他说今天晚上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然后抢走我们的钱!你想活命就得躲起来。”

“那,那爸爸妈妈呢?”

“我现在就去通知他们!你等着。我马上就来,千万别出声!”

她一路小跑,奔出了门。

她记得自己跑进一片黑漆漆的林子。林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鸟鸣声,虫子的咕咕声。猎人之屋的灯亮了,响起一阵犬吠。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手电光扫过她的头顶,接着,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她身边是个水潭,那里面散发出阵阵腐臭。动物尸体的残骸被扔在水潭边。她不敢呼吸,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她闻到自己身上的汗味和腿上的血腥味。她跑得太急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她的腿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那年她多大?好像13岁。

她就是在那天晚上把小峰关进地窖的。她不知道他在那里待了多久。她也曾经为他担心过,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冷静了下来。接着,所有的担忧和内疚都变成了幸灾乐祸,她不会忘记她曾经为他付出过什么。她庆幸自己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事实上,后来她回想,她也只能这么做。

前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开铁门的声音。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守所的地板擦得很亮,所以,即便她躺在硬木板床上,也能通过地板的反光看到来访者的模样。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进来。前面那个,她认出那是凶杀科的黎江。该死的!他来干什么?!要不是这混蛋,她的小组就不会被解散。这个小人!

紧跟着黎江的是谷平。

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你来干什么?”她劈头就问黎江。

黎江的神情有些尴尬。

“是我叫他来的。”谷平立刻道,“黎江是你妈那件案子的主办警察。”看见她在瞪他,他接着道,“因为你不能参与这个案子,你得避嫌。而且你还是嫌疑人。”

“我是嫌疑人?你还是认为我杀了我妈?哈!谷平,恋爱果真让人变傻!”

谷平没理会她的嘲讽。

“你了解你妈的生活起居,你接触过她的所有器皿,你是最大的受益人。她去世那天,你去过医院病房。所以,对你的怀疑是合理的——再说,她也不是你妈。”

“谷平!你疯了吗?我干吗要杀她?她得的是胰腺癌,我只要耐心等几个月,我就能得到一切,我干吗急着自己动手?而且那天,你怎么知道只有我去过病房?你们查过吗??”

谷平转而对黎江道:“其实我也认为不可能是她。”

“谷平,我们现在只是在合理推测。”黎江面无表情地答道,“到目前为止,她是被害人死后最大的收益人。她可以继承死者的遗产,虽然存款不多,但房产也是财产,而且她名下还有一辆车。”

“那辆破车?她早就不开了。现在就是一堆废铁!”

“沈异书,我是就事论事。你跟李殊杨并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你又有前科……”

“前——科?!”

“你是16年双凤旅馆灭门案的嫌疑人。虽然你当时是未成年人,但当地警方认为你参与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你不过是想利用这个案子,彻底铲除你的竞争对手罢了。卑鄙小人!”她骂道。

黎江气得脸色铁青。

“沈异书!是你的下属抓错了人!我只不过不想让一个无辜的人冤死在牢里。再说对方家属找到我,提供线索给我,难道我能置之不理?”

“说得真好听!”为什么你不把那条有用的线索给我?难道我不会处理案子,非要你来插手? 她真想朝这个混蛋吐唾沫!

“异书。确实是你的下属抓错了人。”谷平插了进来。

“谷平!”

“这是事实。”

“你站在哪一边?”

“我站在我自己这边。不管你跟黎江之间有什么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弄出来,还你清白,找到杀死李老师的凶手。你同意吗?”

“你认为我是清白的吗?”她斜睨谷平。

“那边发了图片过来。根据伤口的形态,凶手应该习惯用右手。而你是左撇子。”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手,“你弟弟当年也告诉过警察,你是一个左撇子,为此你父母没少教训你。

“如果你再用那只手,我给你好看!”“你听见没有!不许用左手吃饭!不许用左手写字!这里哪个人像你这样!”——她已经很多年没听见过母亲的吼叫声了。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纠正她的各种行为,而她总是反着干,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做别的。所以,她从来不是父母喜欢的孩子。她也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父母才会更爱她的弟弟。虽然,她每天都为弟弟跟自己的不同待遇而愤怒,但她多半时间都在怪自己。

可后来她发现,这是父母的一种策略。他们不过是在她身上找错处,然后想让她在别的地方作出让步。当姐姐犯错时,她应得的糖果零花钱吃剩的蛋糕漂亮的圆珠笔新年的新衣服,还包括他们的关爱,当然都应该留给那个更乖更听话的儿子了。

那是成长之后才想明白的道理。如果她的养母不是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如果她没在养母的书架上找到那么多心理学书籍,她可能不会用心去想那些不堪的过往。

“这么说,你们已经排除了我的杀人嫌疑?”她冷淡地问。

“也许不是你亲手杀的,但你可能协同作案。”黎江看见她一脸敌意,忙道,“我只是在合理推测。根据岑峰的口供,旅馆在每天晚上九点关门。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进房休息了。而凶案发生在当晚十点至十一点之间。岑峰亲眼看见你母亲在九点锁上了门,而案发后,门锁是好的。所以,当地警方认为,凶手并非破门而入,而是有人替凶手开了门。所以,很可能是里应外合。”黎江看着她的眼神好像认定了她就是那个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