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第4/7页)

“不,已经来不及了,我现在不提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立刻报警,不报警,弟弟将永远在我手里,他的明天是很危险的。”

“儿子。”他几乎是哭着说的,“我的事业已经完了,我活着的意义还有什么呢,现在只有你妈妈和你还有你弟弟了,你们是我生命中的一切,爸爸不能失去你们。”

我不愿再听下去了,我受不了了,我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我无礼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爸爸,报警吧,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又关了手机。拎起了沉甸甸的箱子。

回到大楼,瞎子似乎已经熟悉了我的脚步:“先生,你好。”

“你好。”

“先生,你拎着那么重的东西,好像很重要,吃力吗?要不要我帮忙?”

这瞎子真奇怪,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听力和判断力。我不想回答,迅速上楼去了。

米兰吃完早饭,给我弟弟喂过奶以后,我把箱子在她面前打开了。

我和她一起数的,10万元一捆,总共50捆。然后,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点钞机,钞票在机器里传出了有节奏的点钞声,这声音既让人兴奋,又让人恶心。每一捆都是一千张100元的,并且没有一张假钞,父亲这回总算是比较诚实。500万,正正好好,人民币充满了我的房间,我们满眼都是四位伟人的头像。现在我们的样子就像是两个坐地分赃的江洋大盗,我看着她,她突然显得很紧张。

电视台的晚间新闻里,播放了一个最新的通缉令。我和米兰还有我弟弟的照片全都上了电视,其中有“犯罪嫌疑人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有暴力倾向,非常危险,可能随身携带巨款”云云。我居然成了名人,这归功于父亲,他终于报警了。

第二天我出去给米兰和我弟弟买早点,发现卖早点的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急匆匆地付了钱就回去了。后来我每次出门都感觉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他们仿佛在看一头凶猛的动物一样,从不敢用正眼对着我,但却都忍耐不住,要用眼角的余光斜视我。我一把视线扫过去,他们就立刻像触电一样把头扭开,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起来。甚至开始有人在我所在的大楼下对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真可笑,我还真希望他们都去报警呢,可那些注意起我的人看来都是些胆小鬼,我想他们一定先琢磨半天,仔细对照电视上我的照片,但又不敢确定,就算确定了,也没有胆量去报警的。他们既是绝顶聪明,也是绝顶愚蠢。我突然决定就这样等待下去,直到有哪个有胆量的报警。

我等着!

我一直把钱放在她房里,我问她:“你恨我吗?恨我就把钱全给撕了。”

“我为什么要恨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与你爸爸无关,你不应该把你爸爸往绝路上逼,更加与你弟弟无关。要受惩罚的只有我一个人,随便你怎么报复我,我愿意承受。”

“我小看你了。”然后我走开了。

“不,请答应我,每天都进来跟我说说话,每天,我需要你和我说话,面对面的。我答应我不逃走。”

“我给你的书看完了?”

“非常感谢你给我看的书,所以我需要你和我说话。”

“你很寂寞?”

“是的,但并不只是因为我被你关在这。”

“你和我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也寂寞吗?”

“是的。”

“我答应你。”

从此,我每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面前度过,她从不反抗,像头温顺的绵羊。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把我痛苦的少年时代全都倒了出来,我真没想到我的人质竟然是第一个听我倾诉的人。作为交换,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细细地把她与我父亲交往的全部过程都说了出来,包括最关键的细节。

米兰的父母都在外地,她从小一个人在上海长大,很羡慕我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她没有大学文凭,学历不符合,本来不可能到我父亲的办公室里工作。但事实上是我父亲看中了她的姿色,在她为我父亲工作的最初几个月一切正常,但后来我父亲向她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可米兰绝不同意。正当米兰决定辞职离开我父亲时,米兰在外地的母亲得了一场重病,危在旦夕,急需几十万的医药费,我父亲卑鄙地趁人之危,向米兰的母亲汇去了30万元,并向米兰提出了要求。

米兰说,那晚没有月亮,就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父亲露出了结实的肩膀和宽阔的胸膛,还有发达的肌肉和他体内所散发出的成熟的气味,据说这气味能让女人疯狂。父亲的动作很体贴,就像慈父对待女儿一样温柔,让她回味无穷,听到这里我就想吐,可我必须克制住发抖的身体听下去。但我父亲在那天晚上的确很棒,至少米兰是这么认为的,这是她的第一次,她充分享受到了女人的快乐,尽管她并非绝对的自愿。她说她有的时候真的有了一种深深爱上我父亲,以至于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感觉,但有的时候又陷于巨大的痛苦与自责中。父亲永远也不可能与母亲离婚的,所以米兰永远只能是父亲的一种工具,一种发泄欲望的工具,还有就是为他留下一个继承人的工具,于是就有了我弟弟。父亲在西郊买了一栋房子给她住,她所谓的上班只是掩人耳目,大多数时间躲在房间里等待我父亲的到来,就像一只被囚禁的鸟,如同现在。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话真实程度有多高,但的确,我们每晚都说到深夜,她说着说着,就会哭出来,我也是,可能是因为精神病人脆弱的神经,直到再也撑不下去,我才出去,并锁上门。就这样,过了很久,我快遗忘了我所处的被通缉的危险,我甚至允许她除了上厕所之外,还能洗澡,于是我特意请人来装了热水器。

十一

那天,我走出她的房间以后的整个晚上,我睡不着,我偷偷地观察米兰。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也许是在数铁栏杆。很久她才关灯睡下,她的影子在不断地翻身,发抖,说明她一直都没睡着,就这样,我能肯定,在我一晚没睡的同时,她也一晚没睡。她是一个女人,一个享受过男人的滋味,生过孩子的成熟少妇,我明白她现在到底有什么样的需求,在心灵深处的,还有在肉体深处的。

当天空渐渐发亮的时候,我开门进去,悄悄地坐在她床边,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闭着眼睛躺着,但我明白她在装睡,她知道我在她身边。

我轻轻地对她说,我从小就是在被囚禁中长大的,这间房间就是按照我在精神病院的病房布置的。每天机械地吃饭,睡觉,再加上治疗,所谓的治疗,不过是打打针吃吃药听听音乐罢了。在病房里,我所能做的两件事,一是抓住窗户的铁栏杆,遥望天空,那是我从小就习惯做的事了,偶尔天空飞过一只鸟,会让我兴奋一整天。我甚至对铁栏杆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光线照射进来,铁栏杆的投影布满整个房间,这长长的影子也投在我的脸上,投在我的瞳孔里。随着光线的消长,那些投影也在不断移动,分割着天空,分割着我的世界。另一件就是熄灯之后的熬夜,我努力地睁着眼睛,尽管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似乎还是能看到什么,从我内心的深处,你有没有。其实我生来就被绑架了,被我的精神绑架,我们永远也挣不脱这个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