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姐婆的娑萨朗(第2/4页)
就走了。
想到姐婆“走了”的时候,紫晓的心里有点憋。一股酸酸的感觉涌向鼻头。
姐婆是坐着走的,很安详,连颜色都没变,脸红朴朴的,似在微微地笑。紫晓不信姐婆走了,就“姐婆”“姐婆”地叫。可姐婆总是笑,不应她。妈说:“傻丫头,别叫了,你姐婆走了。”紫晓就问:姐婆到哪儿去了?她啥时回来?
妈就告诉她,姐婆再也回不来了。
走了,就是死了。妈说。
那时的紫晓还以为死多可怕呢,就整天地念叨: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她想逃过死去。可不知咋个逃法。夜里也合不了眼。她想,是不是快快地跑,死就撵不上自己了?
后来,她才知道:死是个很大的黑洞。谁都会被吸进去的。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紫晓记得,自己忽然长大了,知道了人会死。
可人为什么会死?她问妈,妈也答不上。后来,紫晓才知道,这问题,答不上的人多着呢。他们只会说,活了,当然要死。再后来,紫晓才知道,这是最好的答案。要是不活,就再也死不了了。再后来,遇到了黑歌手,紫晓才知道,死其实也没啥可怕的。
望着姐婆微笑的核桃脸。紫晓不信姐婆走了。姐婆老说:“晓儿,好乖乖,快些长大。长大了,嫁个好女婿儿,卖上一大包奶糖,叫姐婆吃。”姐婆说这话时,也鬼鬼地笑。姐婆不骗人。她怎么会走了?
紫晓于是就哭。紫晓哭得很凶。紫晓一哭,她就知道姐婆走了。因为姐婆最见不得她哭。紫晓一哭,姐婆就瘪了嘴:乖乖,乖乖,我的乖乖。手忙脚乱个不停,恨不得掏了心,给紫晓包饺子;或干脆把紫晓含在嘴里。
知道姐婆走了的时候,紫晓就更凶地哭。
她知道,走了,就是死了,就是再也见不上姐婆了,再也没人叫紫晓“乖乖”了,再也没人讲牛郎织女了,再也没个鬼鬼地笑的姐婆了,再也没个“咯吱”着逗她的姐婆了。
可村里人都说,姐婆修成了。一说,妈就抹了泪叹息。
紫晓不知道“修成”是什么意思?有人就解释说是去了娑萨朗。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烦恼。人都坐在莲花里,想什么,就有什么,清凉,快乐,再也不到这个“五浊恶世”来了。
紫晓就想,姐婆肯定是到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外婆那儿了。书上写那儿也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忧愁。紫晓想,有一天,姐婆肯定也来接她。
姐婆最疼她。
想起姐婆的时候,紫晓就唱姐婆教她的歌。每当唱起那歌的时候,她就会融入一种善美的旋律中,渐渐地消解了自己。那时,她每每在无我的时分看到姐婆,只是她发现,她看到的,是年轻时的姐婆,那模样很年轻,很美丽,甚至有些不像姐婆了。后来的某一天,紫晓才知道,她便是奶格玛。
3
紫晓领结婚证的那一天,是个风天。
那天,紫晓很幸福。她说,风天也好。
那天早上,紫晓很早就醒了。出门的时候,还看到了满天的星斗。紫晓于是看到了一条波涛滚滚的天河。姐婆说:河这边的那颗很亮的星星叫织女。河那边的,是牛郎。他肩个担子,一头挑一颗小星星。姐婆说,那是牛郎和织女生的娃儿。织女叫王母逮走后,老牛就叫牛郎杀了它。牛郎披了牛皮,挑了娃儿,“嗖——”,就追上去了。王母就取下簪子,一划,“哗——”,就成天河了。牛郎在这头,织女在那头。七月七那天,才相会。姐婆说。
紫晓于是想起了一首词: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紫晓觉得这味儿挺美,就记下了。
紫晓很想有一个小星星一样美丽的孩子。紫晓怀过几次孕,还没长成孩子样,就叫她“化”了。
那时,常昊不要孩子。他家也不想他娶一个没有多少官场背景的客家女子,老是向他施压。于是,常昊说,也好,趁年轻多玩几年,不想叫那些贼崽子拖累。常昊把孩子叫贼崽子,紫晓不高兴。但紫晓不表露自己的不高兴,就说不要也成,就去流了产。
后来,常昊想要孩子时,紫晓却再也坐不了胎。
结婚那天,紫晓想:要是姐婆知道她今日结婚,会咋样?肯定高兴。姐婆会张着那张没牙的大嘴很鬼地笑,会用指头划那张核桃脸,羞她。肯定会的。姐婆越老,越像个娃娃。可是,姐婆走了。
姐婆要是不走,她定会教她唱东莞婚俗中的哭嫁歌、铺床歌啥的,会教她跨火盘、洗和顺水等。这些,都是当地人结婚离不了的。可是,姐婆走了。
紫晓叹口气。
紫晓和常昊早就商量好了,今日去领婚书。手续都办好了,介绍呀,户口呀,婚检证明呀,就差去那个婚姻服务中心了。领回那个红本本。他就是常昊的人了。
紫晓觉得自己逃出了父亲编制的牢笼。(想杀父亲)
能逃脱父亲暴力的紫晓当然高兴。
常昊仍躺地那张小床上悠悠晃晃地打呼噜。这呼噜是家庭的象征。暖融融的家庭味儿,就是从呼噜里溢出来的。没有男人打呼噜的家,还算个啥家?
听惯了父亲的咆哮的紫晓,当然更喜欢常昊的呼噜。
紫晓舀了水,洗过脸,坐在桌前。镜中就出现了一张温柔耐看的脸。这是没有明显个性的脸。没个性好。据说脸上不需要个性。有个性的脸就是怪相。最讨人喜欢的脸就是没有个性的脸。大家都能接受,就成大众情人了。
这是紫晓在一本杂志上看的。这话,紫晓信。
紫晓的特色是温柔。人说客家女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紫晓有温柔的声音,有温柔的明眸,有温柔笑颜,有温柔的善解人意的性格。
紫晓能温柔得化了男人。
4
常昊起床的时候,起风了。被杀鸡的那个老王爷名之为“灌风洞”的院落口卷进一股股腥味。纸片到处飞。电线被风刮成一线翻飞的浪了,电灯便眨起了眼。
紫晓很失望。
她多希望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呀。她和常昊慢慢走过那条大街。大街上最好有好多人。人们最好都望他们。她和常昊就在人们的视线织成的网里,一直走进婚姻。
可是却起风了。
早上还好好的。一道天河横贯南北哩。星星喝了兴奋剂般的贼亮呢。明明是个晴天,可为啥就起风了?莫非天这东西,也像神经质的诗人,说变脸就变脸?一变脸,就把尘土呀啥的直往人的脸上扇。但也没啥。大不了打个“的”去。
紫晓多想同常昊漫步走过那条长长的街道,在人们的注目礼中走向婚姻啊,可天公不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