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寻找娑萨朗(第3/4页)

最让让我难受的是,梦萦的那双漂亮眼睛里,也充满了怀疑。

文舟说,你是不是个骗子,只有一个办法证明。那便是,你必须证明,你亲自到过那个地方。

一些平日里忌妒我的凉州人也说,对!对!

我知道文舟的目的,他想趁我在离开凉州的这段日子赢得梦萦的心。我虽然洞悉了他的阴谋,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来反驳他。因为我看到,梦萦似乎也赞同了他的这个提议。

我别无选择。

于是,我离开了凉州城,却寻找我歌中的娑萨朗。

5

你别问我找了几年,也别问我到过哪些地方。因为真正寻找的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他的心中只有寻找本身。他甚至也没有空间概念,因为在最专注的寻找途中,是超越了时空的。

我只有遵从心灵的召唤,踏上了寻觅之路。我不知道娑萨朗在哪儿,我只知道它在前方的某个所在等着我。我坚信它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坚信它一直在向我微笑。最初的时候,因为离开了梦萦,我的心中很是失落。但我没有办法。我忘不了她那怀疑的眼神。要知道,当文舟勾起了她的怀疑之心时,我就知道她迟早要离开我的。我知道,我那在她眼中虚幻的娑萨朗,根本抵不过文舟的那几座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厦。当她的信根没被摧毁时,娑萨朗是个美丽的世界。当她的疑心生起时,娑萨朗就可能是巨大的谎言。我甚至已经看到了某种结局,但我别无选择。我没有理由要求一个女子守候自己并不相信的梦想。

我就在那种失落之心中寻觅了许久,我同样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年。你要知道,我是多么希望有个女子陪伴我一同寻觅呀,可是没有。即使是那些相信有娑萨朗的凉州女子,也不愿放弃眼前的一切跟随我去寻觅。没办法。她们可以信娑萨朗,因为她们需要一种寄托。但要是这种寄托要她们付出一种实际的代价时,她们就宁愿放弃守候。你要知道,凉州女子是最能说服自己的。她们可以说服自己去爱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去像侍候狗一样侍候他一辈子。即使有怨有悔,她们也总能说服自己。也许,没有我的歌声的时候,她们也会失落一阵,跟我的失落一样,但很快,她们就能说服自己去面对新的选择。

我只能一人上路了。

我带着我那点简单的行礼,一个三弦子,几件生活必需品。开始,我一直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寻找。我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雪山。当然,那所谓的雪山,也仅仅是在山顶有一点积雪而已,别的雪都化成了水,流入凉州的大地。陪伴我的,只有我的影子和歌声。许多时候,我会唱着《娑萨朗》上路。那种响了千年的旋律,使我忘却了自己的孤独。唱累的时候,我便住口歇息,但怪的是,我分明地听到了满天的《娑萨朗》。我不知道谁在唱,但我确实听得到它。那是一种大美的旋律。我走遍了祁连山所有的沟沟豁豁。我醒着梦着都在找娑萨朗。我告诉你,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使在梦中,我也得不到娑萨朗的一点儿音信。虽然那歌声一直在我的生命里响着,但我找不到那个实体的娑萨朗。

再后来,我放弃了空间上的寻觅,我开始了心灵上的寻觅。我就是那时进入黑戈壁的。因为传说中那儿有个秘境,据说就是娑萨朗,可我看到的只是一片被太阳炙烤得泛黑的荒滩。在那儿,我边寻觅,边唱《娑萨朗》。我在那个城堡山的遗址上住了三年。一个放羊老人供养我所有的吃喝。他没有多少钱,但人不穷。他给过我五只母羊。我每天放它们出去找吃的。它们为我提供了生命需要的奶。

我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年。但我可以告诉你,后来,那些母羊一只只老死了。我于是知道,要想在这秘境之地找到娑萨朗是不可能的。即使我真的能进入秘境,那文舟也不会相信的。因为那个秘境是一般人看不到摸不着的,它跟我的歌声同样虚幻。于是,在最后一只母羊死去的时候,我走出了黑戈壁。

再后来的寻找,我不再有心灵上和空间上的分别。我只是沉浸在《娑萨朗》的旋律中,走我命运中该走的路。我同样不知道我走了几年。

在一个血色的黄昏里,我忽然进入了娑萨朗。

我发现那娑萨朗竟然是一座小城,跟凉州城很相似。当我进入那小城时,有无数的人向我涌来。你知道,那个瞬间,我如遭雷殛。

6

我就是在那寻觅的过程中老了的。

当我回到凉州城的时候,梦萦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她嫁给了文舟。

需要告诉你的是,我走进凉州城时,我的心已空荡荡了。我像失去了父母的孩子那样,除了巨大的悲哀和失望之外,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以前茶座的那儿已建起了几座商厦,据说是比文舟更大的老板建的。我在广场的听贤孝的人群中发现了以前的几个伙伴。他们都老了。他们已认不出我了。我很想离开那儿,但我又不知道走向何处。

终于,一个人认出了我。他高声问:你找到娑萨朗了吗?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呢?

他这一嚷,许多人围了过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寻觅娑萨朗的事曾经传遍了凉州。许多人在期待我的寻觅。有好些人就在期待中死去了,另一些人却渐渐淡漠了我的故事。因为没人再唱《娑萨朗》,许多人又找到了另一个叫核桃园的地方,他们不再听歌,而是打起了麻将。那儿便成了举世闻名的赌博场。

广场上却仍有知道娑萨朗的人,他们便是那些盲艺人,人称瞎贤。在他们传播中,人们才时不时记起一个去寻找娑萨朗的凉州人。所以,很快便有许多人围向了我。

一个问:你找到娑萨朗了吗?

我沉默着。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多人都这样发问。我却只能沉默。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告诉他们真相。

后来,文舟来了。他也很老了。当初的精干小伙变成了大腹便便的阔佬。一见面,他就说,你呀你呀,我开个玩笑,你还真去找呀。瞧你,老成这幅样子了。怪我怪我。

你又问,你找到了吗?

我点点头。

他吃惊地说,还真有呀?

我点点头。

告诉我你的答案。他说。

7

我只好告诉他:

我发现的娑萨朗是另一个凉州。那儿也有瞎贤,也有小曲,也有文舟,也有一个叫梦萦的女子。那儿的一切,都跟镜子折射图象一样,也有一个唱《娑萨朗》的人,人称黑歌手。

屁。文舟笑。

屁。屁。人们也笑。

我又告诉他们,每个人有不同的娑萨朗。那里的一切,都没有高过他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