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白的精神世界(第3/7页)

救护车飞驰而去,留下了一个护士,她在一旁详细询问和记录萧白的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电话……最后还要求萧白掏身份证查验了一下。

“对不起啊……萧医生,这个东西我们医院得记,不然以后有什么责任或麻烦……”最后临走时护士歉意地说道。

萧白理解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职业的微笑。

萧白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的白衬衫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块。他看了我一眼:“我得回家换件衣服。”

“嗯。”我点了点头。

“你以前做过这个手术?”我问。

他苦笑一声,然后又点了点头:“我上学时在兔子的身上做过。”

我愣住了,替那孩子擦了把冷汗。看他那么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的动作,我还以为他已经做过很多次同样的手术了呢!

“对了,那个护士说什么责任?”我困惑地问道。

“法律责任。”他答。

“救人还有法律责任?”我愣住了。

他呵呵一笑:“现在没有,但孩子的家长追究起来就有了。”

“不会吧,你救了她的孩子啊!她不会这样恩将仇报吧!”我惊道。

他没有回答,只是给了我一个职业微笑。

“就算追究起来,你有什么责任?”

他想了想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发生的地点一样是在马路边,一样是异物卡喉,一样是孩子。不同的是,故事里救人的是一个医学院大三学生。他毅然地冲了上去,用一根钢笔管做了这个气管切开手术。他成功救下了这个孩子,但由于当时马路边的环境和条件,这孩子的伤口送到医院后出现继发性大出血和感染。医院进行第二次手术后这孩 子的命是保住了,却从此成了发不出声音的哑巴。

事后,孩子的家长将这个学生告上了法庭。法庭判定该学生无行医资格,构成非法行医罪,对孩子有赔偿责任。被判处有期徒刑三个月,缓期两年执行,并被判处赔偿原告两万元。

这事成为舆论热炒的话题,这学生在学校里也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暗中议论。一个月后,这名学生神情呆滞地从学校最高的顶楼跳下,摔死在希波克拉底的塑像前。

警察来时,看到他右手紧紧地握着。

掰开,里面是曾经救过孩子的那根钢笔管……

听完这个故事,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自杀,因为他想带着那根钢笔管去问希波克拉底,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什么时候救人也成为一种犯罪?

而如果换了我是那个学生,我该怎么做?不救,孩子肯定会死,但我没事。救人,无论能不能救活这孩子,我都犯下了非法行医罪。我是救,还是不救?

“这个故事是真的?”我问。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这个故事每天都在发生。现在法律上能勉强支持我救人的只有一条民法——紧急避险,能告我的却有无数条。就我刚刚的情况而言,我首先已经构成了非法行医罪。如果在救助的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我还得加上一条自信过失罪。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像这样救人却反成被告的事,在医界举不胜举。法律不完善,让更多的人懂得了袖手旁观。”

叹了口气,我想了想,问:“你不是有医生执照吗!”

“我是精神科医生,不是外科医生。”他又给了我一个职业 微笑。

“如果对方起诉你成功的话,你将受到什么惩处?”我问。

“看法庭怎么判了,吊销医生执照,获刑和赔偿,都有可能。”他一脸无所谓地答道。

“既然知道这些,那你为什么还去救人?”我又问。

萧白嘴角又带出一个职业微笑,他抬起头仰望天空良久,才缓缓说道:“因为我知道,医者的天职高于一切,包括法律。”

这是他的第四个职业微笑。

我冷笑一声:“别说得你们这么伟大,见死不救的医生不是一个没有吧?”

他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他们已经麻木了,这世界教会了他们置身事外的好处,教会了他们袖手旁观。”

“你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我问。

“热爱?一点也不,我从小就不喜欢医生。当了精神科医生之后,我更不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他答。

我一愣:“那你为什么要当医生?”

“这是我母亲的遗愿,她希望我当一名医生。所以,我成了一名医生。”他的眼神带出了一丝忧伤。

“遗愿?”我又是一愣。

“我母亲是动手术时因为主刀医生走神,手术失败过世的。临终前,她告诉我,让我长大以后要去当一名医生。”他说。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无法理解这个故事。

“这是我母亲的智慧。她知道我以后会恨医生,恨所有的医生,所以她教会了我怎么把恨变成爱。”他说。

就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下了。

“到了,前面就是我家。”他一指前面的一座民宅。

平顶房,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很简陋的装修,房子很难看,但是很大。他敲了敲门,因为他没有带钥匙出来。门开了,我愣住了,因为开门的是瘦子,那个从精神病院门口一溜烟跑掉的瘦子。

瘦子看见我还是蛮高兴的:“唐平!你怎么来了!”然后才看到萧白的衣服,“萧医生,你流血了!”

“不是,是我刚刚路过市场猪肉摊时擦到的血。”萧白笑着答道,然后指了指我,“你们叙叙旧吧,我去换件衣服。”

我进到屋里,才发现这房子有五室一厅,真是很大的房子。但只有一间房是萧白的,其余的几间都有上下铺的床。包括瘦子在内,一共有八名精神病人,而且其中七个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和瘦子随便谈了几句,他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还懂得问我什么时候出院,海洛因和胖子怎么样了。聊了几句,他又去忙了,他已经在这个房子里当起了护士,照顾比他更严重的病人。

我决定去问问萧白,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来到他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的房间很乱,真的很乱,书、药品、衣服……横七竖八地分堆挤在他房间里。唯一整齐的是他睡床旁边的柜子,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个小花盆,小花盆里栽培着白兰花。花开得很美,看得出萧白没少用心养着那盆花。

白兰花的旁边是一张大幅照片,照片里那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在冲着我笑,但那是一张黑白遗照……

萧白理了理衣服,看到我正在盯着那张照片。“这是我女朋友,苏雪。”他说。

这不是哀伤的语气,这是介绍女朋友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