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壁画浴血,藏物于腹

九月二十八是安成上人的头七,也是萧致武离开长安的日子。一大早,长安城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就像上天也在不舍离人。西岭月、萧忆、郭鏦父子齐齐送别萧致武一行。

就在两日前,宫里传下旨意,不仅恢复了锦绣庄的皇商资格,还特意嘉许萧致武对西岭月的养育之恩,免除锦绣庄七年的赋税。这对萧家而言自然是极大的恩典,但对当今圣上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左右西川的赋税也落不到朝廷口袋里,都被剑南西川节度使拿走了。

西岭月知道拦不住人,便也没有出言挽留。毕竟成都府有萧家的百年基业,有最大的蜀锦铺子锦绣庄,经过一整年的关停之后,锦绣庄亟待重开,方方面面都需要萧致武亲自坐镇打理。

一行人乘坐数辆马车,直将萧致武和朱叔父子送到长安城外,在十里长亭处驻足送别。大家饮下几杯热酒,说了几句关怀的话,郭鏦父子便主动回避,把空间留给西岭月、萧忆和萧致武。

西岭月此时眼圈已红,正攥着萧致武的衣袖簌簌落泪。

“傻孩子,你不是一直想找生身父母吗?如今找到了,你还有什么不开心?”萧致武笑着劝道。

西岭月拭掉眼泪,哽咽着开口:“自此一别,还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您,我……我舍不得。”

毕竟是十八年的父女感情,萧致武又如何舍得,遂安

慰她道:“不会太久,待你出嫁之时我一定会再来,还要为你备下丰厚的嫁妆。”

此言一出,西岭月的眼泪落得更凶。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萧致武笑她,“你想想,世间还有谁能比你更幸运?和失散多年的父母团圆,还能与天子攀上亲,就连锦绣庄都沾了你的光!”

“锦绣庄不是沾我的光,是沾您的光。是您捡到了我,养育了我十八年……这是郭家对您的感谢,不是我的努力。”西岭月看得很清楚。

“傻孩子,怎么又钻到牛角尖里了?”萧致武再劝,“你应该想,若不是你福大命大,又认识了福王爷,这一切岂会发生?说来说去,还是你厉害啊。”

可听到“福王爷”三个字,想起这巧合的一切,西岭月根本笑不出来。

萧致武又看了萧忆一眼,示意他回避,这才遗憾地叹气:“只可惜我福薄,命里没有你做儿媳,不过……这一天我也早就料到了。”

西岭月有些不解:“您料到了什么?”

“料到你一定出身高贵,忆儿他配不上你。”

西岭月闻言表情微滞,忙道:“在我心里,忆哥哥是……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别人再好,也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听到她这般夸奖萧忆,萧致武到底也是高兴,转而却道:“即便如此,你们也不合适了,原本忆儿配李司空的千金已是高攀,如今配你是更加不能了。”

“李娘子她很好。”

西岭月抽抽噎噎再道。

“可是忆儿的心在你这儿。”萧致武苦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你看看,这是李司空的来信。”

李忘真的父亲还写了信?西岭月吸了吸鼻子,打开信件一看,原来是李师道催促萧忆去淄青成婚的书信。不仅如此,他还在信中写了对萧忆婚后的安排——他希望萧忆和李忘真婚后久住淄青。

西岭月看得火大:“李司空这是什么意思?忆哥哥又不是入赘,为何婚后要住到淄青?我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哪能让他再离开您?”

萧致武也是满面不舍:“话虽如此,但这门亲事到底是忆儿高攀,李家又帮了咱们这么多……实在是不好回绝。”

“啪”的一声响,西岭月将书信拍在长亭内的石案上,“今时不同往日了!我成了郭家的女儿,忆哥哥就是郭家的半个儿子!再不然我让父亲母亲收忆哥哥做义子,看看到底是咱们高攀她,还是她高攀咱们!”

“你这是气话。”萧致武笑着安抚她,“好了,这些事情其实可以慢慢商量,至多让他们婚后两头跑,在我这儿住一年,再去淄青住一年,也无不可。但我今日……是有求于你。”

西岭月感到很惶恐:“父亲,您这是何意?”

“叫义父。”萧致武纠正她,又笑,“别怕,是关于忆儿。”

“忆哥哥怎么了?”

“李司空在信上说,想让他们明年春天成婚,眼看

就快十月了,忆儿不能再耽搁了。”萧致武有些犹豫,握住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也难受,但我们萧家做了百年皇商,靠的就是‘诚信’二字。若要悔婚,萧家的名誉往哪儿搁?世人都要骂我们忘恩负义了。”

西岭月早已接受了这个安排,脸上勉强漾起一丝笑容:“您不必担忧我,我有分寸。”

萧致武这才松了口气,眉宇间的忧虑去了一大半:“那你替我劝劝他,别再拗着,让他答应了吧。”

西岭月点头:“忆哥哥说了,他帮我查完这个案子就回去。”

“但愿如此吧!”萧致武抬目再看爱子,目露浓浓的担忧,但终是没再说什么,时辰也不容他再多说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萧致武踏上了回乡的路途,他要回去重振祖业,重开锦绣庄。雨越下越大,马车也越行越远,终于将西岭月以往十八年的时光尽数带走,再也追不回来了。

“月儿,回去吧!”郭鏦知她不舍,蔼声低劝。

西岭月点了点头,收回目光,撑伞走出十里长亭。

郭鏦是个极重礼教的人,此次送萧致武出城带了三辆马车,他独自乘坐一辆,西岭月身为女儿家也是单独一辆,郭仲霆和萧忆共乘一辆。

眼看着郭鏦三人已各自上车,西岭月也踏上车辕,正要坐进去,忽听远方传来一阵急切的马匹嘶鸣声,紧接着两辆马车从雨幕之中冲了过来,接连踏起满地泥泞,

溅了她一身泥水。

车夫见状立刻大吼:“何人如此无礼?”可雨太大,他那一声喝问瞬间淹没在风雨之中。

好在对方知礼,连忙勒停马车,西岭月这才发现头一辆马车是坐人的,第二辆马车是拉货的。

只见当先那辆车上走出一位身穿灰袍的比丘尼,在车夫的陪同下走到西岭月跟前,双手合十朝她致歉:“阿弥陀佛,贫尼一时大意,令马车冲撞了女檀越,还望您宽宥。”

西岭月打眼看去,见这比丘尼年纪不小了,七十来岁,但是行动矫健、声音也洪亮,看起来精神很矍铄,眉宇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端娴。

既然是出家人的无心之举,她也不想计较,便摆手笑道:“您言重了,小事一桩,无须计较。”

然而那比丘尼仍不释怀,又道:“女檀越这件衣裳贵重,贫尼愿意付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