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宫廷一弈,落子无悔

从福王府出来,长公主连午饭都没用,带着西岭月直奔大明宫。此时郭鏦父子早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一家四口会合,一并去往拾翠殿面圣。

想来是天子正在气头上,足足教他们等了两个时辰才出现。长公主一见到自己的亲弟弟李纯,立刻下跪禀道:“圣上,福王他私自与藩镇结交,其心可诛,还望圣上降罪于他!”

郭鏦也连忙带着一子一女跪下,附和道:“启禀圣上,福王不仅与魏博来往过密,还仗着月儿的关系和淄青结交,此事臣等一概不知,望圣上明鉴!”

年轻的天子眯起双眼,目光从郭家四人身上一一掠过。长公主和郭鏦有此一言,其实他并不意外,毕竟他们一个是自己的亲皇姐,一个是忠良之后百年世家子弟,自然拎得清孰轻孰重。

令他意外的是,郭仲霆和西岭月竟然没有为李成轩求情。

他的视线先落在郭仲霆身上,沉声问道:“仲霆,你自小与你福王舅舅最亲近,此事你怎么想?”

郭仲霆低着头,极力装作咬牙切齿样:“皇帝舅舅明察,甥儿是被他给骗了!他带着甥儿吃喝玩乐,从不置喙朝堂之事,更没说过手足一句坏话,甥儿竟没看出他的心思!”

“哦?他什么心思?”帝王挑了挑眉。

“就是……和魏博联姻的心思。”郭仲霆不敢抬头。

“和魏博联姻?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李纯轻描淡写地道,“朕一直操心他的婚事,眼见他有个好着落,朕高兴还来不及。”

他话到此处,缓慢地走下丹墀,走到郭仲霆面前:“依你所言,这婚事难道有什么不妥?你福王舅舅难道另有居心?”

明知故问!西岭月暗自唾弃帝王的心机,也隐隐为郭仲霆感到着急。这摆明了是要他亲口说出福王的坏处,坐实李成轩怀有异心!

“这……”郭仲霆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额上落下两颗汗珠,“这……福王他是……”

“福王他未经圣上允准,私自与藩镇结交,这已犯了结党的大忌!”郭鏦立刻接过话茬,“况且他还干涉大理寺断案,隐瞒太后殿下生辰纲失窃之事,更是没将圣上放在眼里!其心可诛!”郭鏦果决地下断语。

天子负手站在一旁,轻轻笑了。

就在这时,西岭月却突然开口:“父亲这话错了。”

郭鏦身形一僵,转头看她。郭仲霆也不停地朝她使眼色,唯恐她替李成轩辩解。

西岭月却无所畏惧地抬起头来,直视天子:“圣上明鉴,福王他想与魏博联姻,可不是结党这么简单。他分明是看中了河朔三镇的割据势力,想要自立!恰好月儿的义兄又是淄青的未来女婿,借着月儿这层关系,福王还想与淄青私下结交,不过他还没走到这一步,便被父亲和母亲大人看穿了。可父亲大人说,我们身为臣子,被手足之情蒙蔽了

双眼,没有看清福王的野心,这已是大大的错处,故而来向您请罪。”西岭月言罢,双手举过头顶伏倒在地,深深叩首,“月儿虽长于民间,却也知圣上英年登基,接连平定数个叛乱,深得民心。福王此举根本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她话音落下,屋内的四人都很震惊。长公主夫妇和郭仲霆是惊讶于她不仅没替李成轩求情,反而火上浇油;李纯则意外于她说得如此直白,毫不遮掩,最后还逢迎了自己。

李纯笑了:“月儿,你福王舅舅可是对你有恩的,你这么说他,岂不是忘恩负义?”

西岭月默然片刻,回道:“福王虽对月儿有恩,却是私德。在家国大义面前,月儿分得清轻重!”

她知道这就是天子想要的答案,想要郭家亲口说出李成轩的过错,不单单是结党,也不是勾结藩镇,而是意图自立!

那么她就如他所愿说出来,总好过让郭鏦父子开口,更好过让长公主开口。一旦他们说了这话,便是代表整个郭氏一族发言,会成为天子手中的把柄!

果然,当她说出这番话之后,李纯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双肖似李成轩的俊目中隐隐闪动着审视的光芒,似乎在衡量她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半晌,天子才大笑起来,目露赞许:“好一个‘私德’,好一个‘大义’!月儿说得好,这才是朕的好甥女!她把你们不敢说的、不该说的、说不

明白的,全说了!正说到朕的心头上!”

“朕也是人,也念手足之情!可朕还是皇帝,是天下苍生的依靠!”李纯展开双臂,面色沉痛,“在苍生面前,朕唯有舍弃手足之情!这与月儿的‘私德大义’之说何其相似!”李纯话到此处,情绪越发激动,竟然抬手命道,“来人!传朕的旨意,西川县主大义灭亲,首告发福王有功,着封为西川郡主,食邑再加一千户!”

“圣上英明。”门口一个老宦官立即高声应和。

西岭月也大大方方地行礼拜谢:“月儿谢圣上隆恩!”

她重重磕头,额头紧贴着拾翠殿冰冷的汉白玉地砖,心头竟也似那地砖一样冰冷沉静。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替李成轩说一句好话,否则不但会让圣上更加生气,还会连累整个郭家。

她知道这时候一定要落井下石,圣上心里才会痛快,才会认为李成轩没有收买人心,才会认为他不会成功,才会对他从轻发落。

她更知道李成轩一定懂得她的苦心,一定不会生她的气!

虽然她很生气,很想痛骂他一顿,骂他的愚孝,骂他的隐忍,骂他的沉默!

“皇帝!”乍然间,一个沉冷的女声从殿外传来,打破这死一样的气氛。

是皇太后!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她站在拾翠殿门前,着一袭素净至极的裙裾,发髻上亦没有任何点缀。她面有焦色地跨入门槛,急切地走到殿中央说道:“这

一切不关你弟弟的事,全是母后一人所为!”

天子的脸色骤然变冷,假装没听到她的话:“母后,您这是来做什么?”

“来脱簪请罪!”皇太后说着便要向天子跪下,被后者手疾眼快地扶住,“母跪子,您是要折煞儿子吗?”

王太后顺势抓住他的手臂:“那母后问你,你要如何处置你弟弟?”

李纯阴沉着脸:“此事还需与六部、大理寺同议。”

“你别与我说那些虚的,”王太后一摆手,“你可是要将他贬为庶人?”

李纯倒是没否认,平静地道:“是,儿子本打算等您过完生辰再……”

“我再问你,”王太后一摆手阻止他说话,“甄罗法师呢?现下人在何处?”

“在大理寺狱中,”李纯眯起双目,“您来得正好,那女尼全招了,一切都是十六弟监守自盗。”

“监守自盗?”王太后闻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