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两日后,西岭月和李成轩走出了县令府大门。

两人同乘一骑,来到武宁县的集市游逛,姿态好不亲昵,引来路人纷纷注目。

他们在集市上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像是一对极普通的情侣,目光含情,旁若无人。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激萧忆现身,但因两人间的情感压抑了太久,如今终于能公然携手,彼此也是情真意切。

只一个上午,他们便将集市从头逛到了尾,一路观察下来,也更证实了李成轩之前的猜测——武宁县的百姓大多会武。

为了给武元衡争取更多的时间,两人打算先用个午饭。他们特意选了一座规模最大、客商云集的酒楼,果然一进门就听到各地方言充斥入耳,江西的、湖南的、川蜀的……几乎没几个本地客人。

众目睽睽之下,想必萧忆也不好动手,西岭月这才安下心,与李成轩选了靠窗的位置,招来茶博士点菜。

未料是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询问两人:“二位贵客若不嫌弃,就让小店做主上菜如何?”

李成轩当即会意,还未张口答话,就听西岭月迟钝地问道:“怎么,掌柜有推荐的菜式?”

“您说笑了,”掌柜躬身笑回,“是小店的东家有所示下,要让二位贵客美餐一顿。”

西岭月这才反应过来,脸色微变。

李成轩则很平静:“就按你说的办,代我们

谢过贵东家。”

掌柜微微颔首,示意不远处的几名茶博士,就见他们各自端起一个托盘,走过来摆下一桌好菜。

只此一事就已表明,两人一直在萧家父子的监视之内。李成轩相信,无论他和西岭月今天走到哪一家酒楼,只要还在这武宁县内,都会是眼下这个结果。

鹌子水晶脍、翠玉豆糕、桂花鱼条、吉祥如意卷、古楼子……最后是一道羹汤,汤质透明、略显黏稠,上面漂着满满一层桃花瓣,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清香。

李成轩略略一扫,对掌柜笑道:“五月还能找到桂花、桃花,贵东家有心了。”

掌柜笑而不答,只伸手请道:“两位慢用。”言罢便带着茶博士们退下了。

李成轩记得西岭月最爱吃桂花味的菜式糕点,遂夹了一块桂花鱼条放入她面前的碗碟,却发现她正盯着满桌的菜愣怔出神,眼眶已是微红。

他心下了然,没再多问。

“这些都是我从前爱吃的。”西岭月主动提起,边说边指向那道汤羹,声音竟然有些颤抖,“还有这道汤,这是……是……”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下厨为萧忆做的。十六岁那年,她与他彼此表达心意,共订鸳盟,正是桃花怒放的时节。萧忆折下一枝桃花相赠,她便将花瓣全数摘下,欢欢喜喜地做了这道汤羹端到他面前。

当时萧忆有一瞬间的意外,甚至嘲笑她:“别的姑娘收了定情信物都是妥帖保存,

你倒好,直接煮了吃。”

她则嗤之以鼻,理直气壮地反驳:“桃花才能开几天?做了汤给你喝,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

她在暗示他她愿意嫁他为妻,为他洗手做羹汤。

她清楚记得萧忆当时的反应,他只喝了一口,便对她露出光风霁月的笑容:“好甜。”

而她竟信以为真,督促他把一盅甜汤全部喝完了。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做了许多次桃花甜羹,她才终于发现这汤根本不甜,桃花煮出来的水是苦的,放再多蔗糖也苦。而那凛冽的清香和散发的甜味都不过是一种诱惑,一种欺骗。

回忆在这一刻汹涌来袭,西岭月竟不敢抬头去看李成轩。她颤抖着拿起汤勺,舀了一勺汤羹放入口中,眼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

是甜的,很甜很甜,比她过往做的每一次都甜,没有丝毫苦涩之味。

就像她的前半生,在那人的呵护宠溺下无忧无虑,回忆里满是快乐与甜蜜。

若他没见过李忘真,若她没离开过西川,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答案是不会。因为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西岭,”李成轩见她伤感,立即将她拉回现实之中,“一切都不会改变,你们从不是一路人。”

西岭月抬起蓄满眼泪的双眸,望着对方棱角分明的俊颜,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她和萧忆是不可能的。他对她有情又如何?即便他没见过李忘真,即便她没去过镇

海,该来的还是会来,这一切终究是个阴谋。

唯有眼前才是真实的,唯有李成轩,是她在这场阴谋里的意外收获。他如此懂她了解她,与她心心相印,这已是她如今最大的慰藉。

想到此处,西岭月勉强定下心神,可右手却拿不起筷子。面对这一桌子满是回忆的菜式,她下不去口。

“吃完饭,我陪你去见他。”李成轩语气温和地劝道,心中却对萧忆此举略感恼火。

西岭月的反应已明白地告诉他,这一桌子的菜定然是她与萧忆之间独有的回忆。尤其是那道汤羹,萧忆将它摆上来,明显是在挽留西岭月,想要扰乱她的心神。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萧忆深谙此道。

再看西岭月,她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默默地执筷用饭,只是其间未再说过一句话。周遭热闹喧嚣的氛围好像都与她无关,大堂里的说书声、外来客商的谈笑声,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一顿饭,两人都吃得索然无味。

饭后,掌柜再次走了过来,还未开口,李成轩已径直问道:“你主子在哪儿?”

掌柜恭敬地回:“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两位上车即知。”

李成轩未有丝毫踟蹰,从容起身,看向西岭月:“如此美食,总要当面道声谢。我们走吧。”

他说着就朝她伸出一只手,将她的纤白柔荑握于掌心,两人十指紧扣走出了酒楼,登上马车。

马车就此行驶起来,朝着未知的方

向而去。两面的车窗都被木条钉死,车门也从外头被锁住,车内照不进一丝光亮,显得格外气闷压抑。显然,萧忆是想让他们感到恐慌,亦是借此掩饰行车路线。

两人也没有刻意去查去记,反而是前所未有地冷静,已能够平和对待即将到来的风云。

如此约莫行驶了半个多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从始至终,西岭月和李成轩交握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车门打开的一瞬间,想象中的刺眼光芒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灯笼,亮着温暖的橘光。

顺着提灯笼的手向上看,西岭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朱叔。萧府的总管家,她义父萧致武的心腹。

“老奴恭候两位多时了。”朱叔率先开口,礼节性十足。

西岭月坐在车里没动,突然很想试探一下,遂命道:“叫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