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一个画面突然爬进他的脑海中,将他拉回了那段回忆中。

那年他七岁,刚从一场狩猎中精疲力竭地回来,坐在他妈妈的腿上。她坐在一堆书中间,用手梳了梳他的长长的不听话翘起来的头发。他的爸爸坐在噼啪作响的炉火的另一端吸着烟斗,用冰冷的目光眯眼看着他们。妈妈的声音轻轻地飘进他的意识中……

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尤金,我的宝贝。对人来说,狩猎有时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多的是狩猎本身,这才是对猎人最大的诱惑。一场感官上的盛筵——预测,警觉,紧张,行动,独一无二的结合……妈妈的手慢慢沿着他的身体滑到了他的大腿,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温暖,在他耳边嘤嘤细语……狩猎的兴奋是神秘的,甜美的……

她的手指轻轻掠过他的大腿内侧,他的下身起了反应。

他的爸爸却咕哝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烟斗指着自己的妻子……

还不停下你的屁话,他让那只动物逃走了,这他妈的才没有什么快感!

他的父亲把凶狠的目光转向他……

这是你的责任,小子,你的责任就是抓住一头已经被射伤的鹿而已。你永远也不能停,你给我听着……你他妈一秒也不能停下来,直到你把自己想要的猎物装进袋子里,直到你完全掌控了你的猎物,直到你有了完全的支配权。你再也不能让猎物跑掉了,听到了没?如果你不能一枪毙命,那昨晚他妈的就别扣下扳机。

雾号响起,把尤金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从波拉德湾的灰色河水中升起的薄雾在厚重而褴褛的草地上旋转,沿着这个老街区长长的砖头和卵石铺成的路向前翻腾。他把肩膀又往衣服里面缩了缩。

这是你他妈的责任,你给我听着……

要完成这次猎杀。

盯着电脑屏幕等待回复的时候,盖奇·波顿感到血液都涌入了脑袋,在耳旁嗡嗡作响。

会是他吗?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出击了吗?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

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但是他能感觉得到,曾经有什么轻轻咬过他放下去的饵,后来又走了。他发出去的邮件没有新的回复。

他又写了一封邮件,手微微颤抖。

如果你想再谈一谈的话,请务必再用邮件联系我。当然这不是逼迫你,我只是迫切地想知道我的孩子是不是找到了一个温暖有爱的家。

他点下了“发送”,等着。又是很多分钟过去了。

依然没有回复。

波顿用手抹了一把有点秃的头顶,嘴边冒出了汗珠。他凝视着桌上散落的纸片——这些都是从怀特湖公报上剪下来的这十二年间的文章和新闻报道。泛黄的犯罪现场照片上是被挖掘出的残骸,被侵犯过的尸体,腐烂的头骨,以及尸体上消失不见的舌头和空洞的眼眶。这些照片里还有一些铁制的挂肉钩子。怀特湖杀手就是在一个被他当成是储肉库房的棚屋里将受害人一个一个地吊起来,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剥皮,然后等她们的血流干——就像在随意地屠宰一只只鹿一样。用来屠杀的棚屋和电动制冷机的照片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冰冷和恐怖。照片上棚屋旁边还有一间小屋,他会把还活着的受害人用枷锁和绳子绑在里面,在那里对她们进行性虐待,给她们吃的让她们活过冬天,然后在春天再把她们放出去,来一场春季“狩猎”。

波顿把怀特湖杀手的最后一位受害者的照片拉近了一点。

萨拉·简·贝克。

照片上的她只有二十五岁,是伊桑·贝克年轻的妻子,怀特湖最负盛名的牧师吉姆·万洛恩之女。和其他人一样,就在第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几个小时萨拉·贝克也被怀特湖杀手抓走,被枷锁拴了整个冬天。在那之后,就在南归的大雁的叫声中,他给了她武器,将她放归了山林。

因为再也没有比狩猎一个全副武装的人更激动人心的了……

这些话,是萨拉·贝克在后期的调查中对警方讲的,这也正是当时那个杀手在她耳边轻声耳语的内容。他曾向她多次引用过梭罗、海明威和布莱克伍德的作品。

是一个受过教育,博览群书的男人。

虽然塞巴斯蒂安·乔治被当做湖区连环杀手抓住、指控、审理、宣判,但他却大字不识。

尽管有这么多的铁证,波顿还是难以置信他们竟然放过了真正的凶手。从那时起,他就私下在空闲时间整夜追查凶手,这是他的一个隐秘的心结。只因多年前就发下的要坚持公正的誓言。

正因如此,他一直以来都暗中监视着萨拉·贝克,他坚信怀特湖杀手总有一天会回来找她的。

波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刚刚发出去的邮件还是没有任何的回音。他又打开了他注册的其他账户,看看发布的消息有没有新的点击。

停。

他把手放在嘴上,疑惑、恐惧和隐约的兴奋交织在一起,他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里,就在电脑的另一端。那个杀手,就在那一头听着,等着。

门突然被推开了。“爸爸?”

他跳了起来,肾上腺素的分泌骤然增多。咒骂了一句,他很快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子上散乱的剪报、犯罪现场照片和笔记。

“托莉,该死。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要敲门!”

他女儿的目光在他手上抓着的文件和电脑之间游移,最后停在了他的脸上。“你在做什么?”

“你有什么事,托莉?”

她沉默地瞪了他一会儿。

“是露易丝阿姨,”她突然说,“她来电话了,你难道没听到电话响吗?”

谴责。愤怒。自从美乐蒂死后,托莉失去了她的母亲,而他失去了妻子、挚友、支撑,还有生活的意义,这个家就充斥着这种负面情绪。

“谢谢。”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等着她离开房间。

她猛地甩上了门出去了。走廊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上帝啊,他竟然连电话声都没有听到……敏锐一点,集中注意力。他拿起了电话,清了清嗓子。

“嗨,露。最近怎么样?”

“我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样?”他姐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例行公事,“波顿,你和有医生预约的,看过了吗?我还以为你上周就会告诉我结果的。怎么样了?可以手术了吗?”

不可能。早在美乐蒂出事之前他和美乐蒂就都知道了这个结果。

他注视着窗外,夜色早已降临,在这个时节似乎早得有些不寻常。雨水在窗上黑色倒影的映衬下留下蜿蜒的痕迹。

“我没去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