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一部不到一小时的短片。关棋音在里面扮演一位芭蕾演员,心怀朝阳却囿于黑夜。她在初舞台上惊艳四座迅速成名,却因一身傲骨不愿屈从而接连受挫,名气一损再损,直到最终陨落。

尽管如此,她仍用尽全力准备每一场演出,将高强度训练和严苛饮食作为习惯刻进骨子里。不愿妥协。即使受到刁难误解被舞蹈团开除封杀,独自蜗居在破旧公寓里,也依然在每天清晨六点醒来时,提着两条细伶伶长腿在狭小阳台旋转高抬,日出的阳光和经过的雀鸟是她最忠实的观众。

最后一次演出机会距离前一场表演已经过去许久,观众们早已忘记曾经筋骨柔软明眸善睐的小天鹅,偶有依稀记得的,面露怀疑:隐退这样久,她还能跳吗?

三十岁的她与二十岁的钢琴系学生合作演出,年长十岁却丝毫老态不显。灯光打下来,照进少年期,重回黄金时代。八十八键黑白,交错勾勒她的曼妙轻快舞步。

一支精彩绝伦的舞蹈。观众如痴如醉,她跳得酣畅淋漓,汗水坠落春光大雨。

琴声进入结尾高|潮,最后一个动作,她脚背绷直,细碎迈步起跳,像雏鸟即将飞出牢笼,双腿在半空轻盈舒展成一字。

修长脖颈高高仰起,然后无力垂落。帷幕落下,曲终人散,她跌倒在地,停止了呼吸。画面色调变暖,镜头定格在她贴在地上微笑的脸庞。

落棋无悔,她也曾怀揣梦想在人间勇敢走一遭。

一生困顿不得志,死后却被人怀念。最后这场演出作为经典被反复提起,袅袅余音绕梁三日。

大屏幕上的画面暗下去,staff表从底部渐渐升上来。

这部作品是1995年A大校园杯比赛中的一等奖作品。主演为当时二年级表演系的关棋音,由三年级导演系的魏楚执导。指导老师,赵惊墨。

两人均是一愣。

沈双竹转头看着她:“赵老师......”

赵惊墨的得意门生还未出师便中道崩殂,眼睁睁看着未来的电影新星殒落,心中自是意难平。

魏楚和关梦提起关棋音时,神情一度流露出明显的痛惜。

“......后来她想回学校把学业修完,但是被导师拒绝了。不光老师对她失望透顶,她自己也永远越不过这道坎,以至于在偏激的道路上越走越极端......小梦,和周连海有染是她一生的污点,但是请你不要因此而唾弃她。她走投无路,她需要观众,需要知音的安慰,即使是花言巧语的哄骗。”

最器重她的老师将她拒之门外永不录用。

周连海承诺的电影始终没有开机。

等一个有情人等到了死。

不知走出电影的真实的她,可曾落棋有悔?

关梦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扶着太阳穴,心脏不住地抽痛起来。不知是出于同理心的痛苦,还是原主残存在身体里的记忆作祟,她开始流泪。

沈双竹叹气,轻轻搂着她,胸口处的衣料被一点点濡湿。

关梦颤抖的身体渐渐恢复平静,怀中人的呼吸趋于平稳,她睡着了。

手机屏幕亮起,凌晨三点半的时间显示下方是塞莉发来的消息。

“周连海死了。刚刚,一点半左右。”

指尖在对话框里游离半响,直到屏幕熄灭也没有打出一个字。

沈双竹未再合眼,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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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梦蹲在小卖部后面的巷子里喂猫。猫咪贪心得很,吃完一个妙鲜包又凑上来,在她的手掌心里扭来扭去。关梦手上撸猫撸个不停,嘴上却无情得很:“没有了哦,你还想要就中午再来这里找我,让我rua一下给你吃一口。”

猫咪撒了半天娇,小气的人类仍然不肯偷食,蔫了吧唧地跑了,圆滚滚的屁股在风中一抖一抖,像是一只小馒头飞了起来。

沈双竹拎着两个袋子走过来:“想什么美梦呢,一脸傻笑。”

关梦收了笑,表情又有些怅然:“刚才喂猫,吃完它就跑了。”

沈双竹递给关梦一瓶漱口水和早餐,然后在旁边的青石板上躺了下来。

“不嫌脏啊?”关梦看着这个曾经的洁癖患者。

“每天过得像搬砖工,早没讲究了。”沈双竹勾着她的小拇指,“你不嫌我脏就行。”

“不嫌不嫌,你的汗都是香的。”

沈双竹转了转眼珠:“今天训完了,去澡堂洗澡么?”

关梦还没体验过澡堂,每天看着其他同学拎着个篮子神清气爽地从里面走出来,有说有笑的好像还不错,便好奇道:“澡堂里面长什么样子的?”

“一排水龙头从头顶冲下来,一人一隔间,帘子一拉直接开洗。”

“帘子?那岂不是一个手抖就把别人看光了?”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别人一个手抖把你看光?”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别人。”关梦噗地一下把漱口水吐掉。

“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好吧,我保证离你远远的。君在澡堂头,我在澡堂尾。”沈双竹举手发誓。

“你最好是。”关梦拆了吸管插|进养乐多里,送到沈双竹的嘴边。

傍晚六点的澡堂。

关梦捏着帘子一角,轻轻撩开一点点,“双竹?”

大概是澡堂里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了她的,关梦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沈双竹!”

沈双竹的声音被水流稀释得有几分慵懒,隔着一排隔间远远地传过来:“在呢,怎么了?”

“那个......你有带搓背的吗?”背上过敏的地方没有完全好,碰了水有些痒,但是伸手过去又怕挠破了。她的指甲有些长了,忘了去剪。

关梦抓着帘子等了半天,等来一句:“没有哦。”

她便有些泄气地:“好吧。”打算随便洗洗赶紧穿好衣服出去算了。

可是折腾半天还是不得劲,后背中心那块地方黏黏腻腻地痒,挠不到,水流冲上去也止不住难受。

沈双竹挤了洗发水在手心里往头上一阵搓,绵密的泡沫被水冲刷掉时散发着阵阵花香,她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帘子动了动,外面有人伸着手指轻轻地戳动着那层布料,然后是关梦的声音:“你洗完了吗?”

说话细细的,听起来有点可怜。

沈双竹恶劣地勾了勾嘴角,伸手又挤了一大团沐浴露往脖子上倒:“还没,我有洁癖,得慢慢洗。”

关梦欲哭无泪:“啊?你洗澡挺快的呀。”

“身上两天没沾水了,臭烘烘的,我得洗仔细点儿。”

关梦从她尾音里听出几分促狭笑意,顿时眼睛就瞪了起来:“你涮我!”

里面轻笑:“想进来就进来。”

关梦想起自己早上信誓旦旦说的话,脸立刻烧起来,感觉又要过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