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生地

胡思遥生长的地方离C城并不远,江南鱼米水乡。

两人安排好各自的行程,约在两天后出发。导演听说她是去办胡思遥的事,便让她多休息几天,并说有什么困难随时来电话,关怀之情溢于言表。进剧组这么多年,她首次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还是因为一个故去之人。

出发这天,太阳大得出奇。君釉寒戴着墨镜,隔着深色的车窗仍觉得阳光刺眼,她时不时闭眼假寐。但因为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闭一会儿眼又睁开发呆,或是用眼角偷偷打量林誉。林誉穿着黑色长袖真丝衬衫,整个人看上去更是形销骨立。她也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墨镜下的嘴一直紧紧抿着,好像随时都会痛哭一场似的。虽然答应了林誉一同前往,但君釉寒心底还是对她存有芥蒂,所以一路都不怎么搭理她。而林誉似乎也沉浸在妹妹亡故的悲痛中,一路上也有些魂不守舍,看上去精神不济。

出了C城,沿途的风光越来越美丽。君釉寒看着如画的风景想:人家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还真是不假,这样美的地方,就该是出美女的地方。

大巴到达小镇后,林誉又带着她坐了镇上的小巴士,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近晚饭时分。

如果不是林誉说到了,君釉寒还以为自己到了某个名人故居。

院子似乎挺大,从粉刷成白色的高大围墙上方能看到里面的楼房顶层,里面是幢两层的旧式楼房,底层被围墙挡住了看不见,二楼是朱色梁柱,白墙青瓦,檐角上翘,脊背上排着三个檐角走兽,像沉睡在民国时代,显得古朴庄重。破坏小院整体气质的就是那扇黑漆的大铁门了,看上去笨重呆板,像监牢大门似的。君釉寒还以为林誉领错了地方。

林誉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打开门上一个四方的小孔。小孔勉强可看到半张脸,一双混浊的眼睛出现在那里,毫无感情的中年女声粗声粗气地问:“你们找谁?”

林誉忙摘下墨镜:“惠姨,是我,小誉啊,思遥的姐姐,我来找胡院长。”

那女人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哪个小誉?没听过。”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开了门。

林誉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干笑两声。

君釉寒想,她不是说自己每年都来吗?怎么别人还不认识她?

院子中间有十来个孩子在嬉笑打闹,听见开门声都停了下来,见是生人,都怯生生远远站着偷偷打量。

君釉寒稍稍留意,发现那群孩子中只有两个男孩,女孩都生得眉清目秀,从三四岁到十来岁不等。她微微有些惊讶,之前听林誉的语气,想着应该有二三十个孩子,没想到这么少。

女人用家乡话对孩子们吼了一句什么,孩子们飞快地各自跑进房间里。君釉寒这才发现,底层跟二楼的风格截然不同,居然是一色的水泥墙绿漆玻璃窗,有几分乡村小学的模样。楼上楼下,风格迥异,使得整幢小楼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女人将两人领进最右边的一间小屋:“院长,有人找您。”

屋子中间侧对着门放了张藤椅,一个瘦小的身躯蜷在藤椅里,落地风扇正对着她呼呼地吹,花白稀疏的头发枯草般贴在头皮上顺着风向飘舞着。听到有人找,蜷在藤椅里的老人微微抬起头来。虽然之前曾听林誉说过院长被毁了容,但当看到那张脸时,君釉寒还是吓得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她忙捂住自己的嘴,为自己的失礼羞愧不已。

那还能算是一张脸吗?上眼睑耷拉下来遮住了大半只眼睛,不是正常老化的那种耷拉,像是被什么强行拉扯变形后的模样。脸上找不到一块正常的皮肤,像被削去了脸上的脂肪,伤口愈合后勉强长合在一起。听到君釉寒的惊叫,老人又略抬了抬头向她望过来,微微张着的嘴抖动了几下。君釉寒发现,原来不是张着,是根本就无法正常闭拢。

她到底是遭遇了怎样的变故才落得这般模样的?听林誉说她年轻时是个演员,那应该也挺漂亮的吧?如果换成自己变成这样,估计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君釉寒想。

“你来做什么?”嘴唇几乎没有动,低沉沙哑苍老的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而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虽然不尖厉,却带着金属摩擦的粗糙质感,听起来让人浑身不舒服,心里毛毛的。

“我……我是送思遥回来的。”林誉说。

“她人呢?”听到胡思遥的名字,老人从椅子里坐起来,向门外张望。

林誉将一路抱在怀中的包裹平胸举着,深深吸了口气:“她在这里。”

老人愣了很久,接着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号叫,听起来凄厉恐怖。君釉寒吓得一哆嗦,之前一路上想好的安慰话全飞到九霄云外,恨不得立刻拔腿溜掉。

林誉比君釉寒有心理准备,平静缓慢地述说:“是火灾,七月初的事了。这位是思遥生前的好朋友,您要想了解什么,可能她知道一些。”

说完她冲君釉寒点头示意,也不理会她求助的眼神转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君釉寒睁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门慢慢合上,将她们分隔开,心里又急又怕:“怎么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

老院长的号叫将她拉回现实。

“那个……老院长,您……您……节哀。”君釉寒结结巴巴地安慰老人,勉强说了这几句,竟再找不到别的话语来劝解,只能尴尬地干站在那里。但老人并不理会她,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君釉寒在心里把林誉骂了千百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终于不再号哭。估计是毁容留下的后遗症,半睁的眼睛里虽然透着悲伤,却并没有眼泪,这样一来,看上去更加恐怖——像灵异鬼片里怨气森森的女鬼。

“遥遥生前和你很好?”老人恢复了最初的声音,语气也慢慢平静下来。

君釉寒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并不很熟,不过在剧组里相对别人稍微走得近一些。”

老人上下打量了君釉寒几眼,笃定地说:“也是,聪明的人也不可能成为遥遥的朋友。”

这……什么意思?说我蠢啊?老人的无礼打消了君釉寒的恐惧,她强压下怒火,心里更不耐烦,只想早点走出这屋子。

“那,遥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留下什么东西?”老人问。

又来了!君釉寒虽然不胜其烦,但秉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不过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是,老人似乎对此也并不是很关心,像只是随口一问。接着并不是林誉和君釉寒事先想象的那样询问胡思遥的情况,而是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