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领养(第2/3页)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身后响起老院长的声音。

“院长奶奶,我们没有做什么。”玲玲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君釉寒指着围栏下的死猫说:“没什么,玲玲看到这只猫死了,在伤心呢。”

“哦。”老院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姚小明仔细地搜查了一遍,在附近又找出两只死老鼠,他把死鼠集中到一块儿,挖了个深坑掩埋了。他本来打算把那只死猫和死老鼠埋在一起的,君釉寒说:“这么可爱的动物怎么可以和恶心的老鼠埋在一起?”姚小明现在对君釉寒的话是丝毫不敢违拗,马上在远远的厨房墙角挖了个深坑,把那只猫单独埋了,还用小木条给那只猫的坟头立了个十字架。

君釉寒见他多此一举,忍不住又嗔他:“你又不信基督,弄得洋不洋土不土的。”

“聊胜于无,聊胜于无嘛。”

君釉寒见后院有些杂乱,菜地和花圃也有些杂草,便收拾了一番。她整理完毕,转身准备去前院的时候,不经意间瞄到老院长站在她房间的窗口面向自己这个方向。君釉寒以为她在看自己,就冲她笑着摆手,但老院长面无表情,并没有回应她,君釉寒也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看自己。

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人阴晴不定的态度,也就不以为然了。

下午,有对三十多岁的男女开车来到孤儿院,穿戴整齐光鲜,一身名牌。他们找到老院长,自称是不能生育的夫妻,想领养一个女儿,并主动拿出两人的身份证、结婚证、个人收入证明、房产证复印件等相关信息证明给老院长查看。

两人和老院长在以前惠姨办公的房间里谈了许久。三人出来后,两人随着老院长来到孩子们的学习室。老院长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神情淡漠地看着两人在孩子们之间走动。那对夫妻模样的男女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仔仔细细地端详每个小孩,还拿出零食分发给他们,时不时地蹲下来与其中的某个孩子亲昵地说话。孩子们却似乎并不领情,个个神色紧张,面带戒备地盯着这对男女的一举一动。

自打这对男女进了孤儿院,君釉寒和姚小明就一直在留神关注着,特别是君釉寒,这几天与孩子们待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牵挂这些可怜孩子的命运了。现在,他们站在老院长的背后默默地注视着这对男女的一举一动。

无论怎么看,在君釉寒的心里,都觉得这对男女像是在菜市场买菜的客人,在菜摊子上挑拣最好看最鲜嫩的蔬菜。一旦有了这个心思,君釉寒就越发觉得这些孩子似乎真的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任人挑拣,任人宰割。她的内心莫名地疼痛起来,可又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地干扰她的思维:这些苦命的孤儿,被人领养后就能重新组建一个健全的家庭,以后的生活会更美好,我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啊。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此时此刻,她都感觉不到那种美好,内心中只充满对这些孩子不可预测的未来的担忧和由此带来的深深的悲凉。

希望,这是个好人家。君釉寒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如果这不是个好人家呢?被领走的孩子会如愿过上幸福的新生活吗?他会不会被呵斥被责骂,甚至被狠心的新父母毒打虐待?离开了熟悉的玩伴,他们如果受了委屈又该向谁倾诉?会有人听他们的倾诉吗?如果在新家庭受到委屈,他们该怎么办?他们有能力反抗或者摆脱吗?君釉寒越想越觉得害怕,胸口似乎被压上巨石般闷得难受。这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胡思遥,似乎理解了胡思遥为什么会那么排斥被领养。那是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极度恐慌。当你把你的人生完全寄托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你如何不恐慌?在经历过接二连三地被亲人背叛与抛弃的痛苦之后,胡思遥一定深切地体会到,连亲人都可以抛弃你,你凭什么可以指望在如同挑拣商品一样把你挑走的“父母”身上得到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或许,貌似和蔼可亲的领养者,正以施舍者的姿态将你领入另一个痛苦的深渊。而你,外人眼里重新开始新生活的幸福的孤儿,实际却是待宰的羔羊。

不能自主不可预测的未来,才是恐惧最大的根源。原来是这样!君釉寒似乎听到胡思遥内心深处抗拒的呐喊:我不要这样!

在胡思乱想间,那对夫妻已经笑眯眯地领着玲玲走了出来。玲玲是孤儿院里年纪最大的女孩,快满十三岁了。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君釉寒刚来时一直以为她只有十岁,后来问了才得知真实年龄。她的右手被女人紧紧拽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但君釉寒清楚地看到玲玲的眼里含着泪花,想哭又不敢哭,脸上全然没有即将过上幸福生活的高兴,有的,只是深深的惊慌与悲伤。

“你们这么年轻,为什么不想办法自己生一个呢?”君釉寒不由自主地走前一步,拦在两人身前脱口而出,“玲玲这么大了,带出去别人还以为跟你们是兄弟姐妹呢,一点儿都不像女儿。”

女人谦和地笑:“如果可以,谁不想自己生一个呢?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吗?我们俩想要孩子可偏偏没有……”她略带埋怨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我们本打算领养个年纪小点儿的,可后来再三考虑,我们的工作实在是有点忙,怕照顾不好,反而冷落了孩子。还是大的好,懂事!”说着亲昵地揽过玲玲的肩头。

君釉寒看见玲玲往后缩了一下,眼神无助而惊慌。看了玲玲的反应,君釉寒还准备说什么时,姚小明在旁边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君釉寒这才注意到老院长正斜着眼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清汤寡水地没有任何表情,却有某种力量让君釉寒不敢再置一词。她极不情愿地默默退后一步让出通道。

“那,我们去办手续吧。”

老院长佝着背,领着男人朝以前惠姨办公的房间走去。

当晚,玲玲在暮色中坐上他们的小车走了。

他们看起来日子过得应该也算宽裕,脸上的笑容虽然分不出真伪,但看上去还算和蔼可亲,但愿玲玲跟着他们不会受委屈吧,君釉寒想。

晚上,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食物问题,君釉寒起夜了五六次,拉得快脱水了。她也不多想原因,自然一股脑儿算在姚小明头上:看样子姚小明做的东西不光难吃,卫生也不达标。

记不清是第几次从厕所出来,君釉寒虚弱地蹲靠在一间屋子门口自言自语地咒骂:“这个死姚小明,是不是在我的饭菜里下了泻药啊?”

君釉寒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对面的门上挂了一把大铜锁将房门锁起来了——这扇门通往孤儿们住的地方,里面两间房,一间住男孩,一间住女孩。为什么要锁起来呢?她摸着门上的铜锁正纳闷,突然从门里传出轻缓的“笃笃”敲击声。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老鼠什么的,但她随即发现敲击声明显地处于门的中部,老鼠不可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抓挠敲击门板,并且敲击带着人为的节奏,似乎在发暗号般提醒她注意。她紧张地左右张望一下,正准备询问,只见从传出敲门声的门缝处塞出一张折叠好的字条,在微弱的月光下,白色的字条分外醒目,她赶紧捏在手里。隔壁老院长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响起了她沙哑的声音:“谁还没有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