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对肯莫尔来说是无法忍受的煎熬,他比同年级的其他孩子矮小,使他尤其羞愧的是,这其中还包括那些女生。大家给他起的绰号是“矮子”、“小东西”和“小矬子”。就功课而言,肯莫尔仅对数学和计算机感兴趣,这两项他拿的分总是比谁都高。班里组织了一个象棋俱乐部,肯莫尔在里面独霸江山。过去他酷爱足球,但是当他到校队参加选拔赛时,教练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袖管说:“对不起,我们无法用你。”他的语气并非不友好,但这对肯莫尔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肯莫尔的死对头是里克·安德伍德。午餐时有些学生在封闭的天井里而不是在自助食堂吃饭,里克·安德伍德会特意等着看肯莫尔在哪里吃饭,然后跟他一块儿去。

“嗨,孤儿。什么时候你那可恶的继母才会把你送回你来之前待的地方?”

肯莫尔不理睬他。

“我在跟你说话,怪物。你认为她不会留下你,是吗?谁都知道她为什么带你来这儿,黄脸仔。因为她是个出名的战地记者,救助一个残废使她看起来挺光彩。”

“混蛋!”肯莫尔大叫一声,他跳起来朝里克扑去。

里克的拳头砸进肯莫尔的腹部,接着砰地砸到肯莫尔的脸上。肯莫尔跌到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里克·安德伍德说:“什么时候你还想要,尽管告诉我。而且你最好赶快,因为我听说,你就要成为历史了。”

肯莫尔生活在痛苦的疑虑之中。他不相信里克·安德伍德说的话,不过……如果它们是真的呢?如果达娜真的送我回去呢?里克没错,肯莫尔想,我是个怪物,为什么达娜那么出色的人会要我呢?

当他的父母和姐姐在萨拉热窝丧命时,肯莫尔曾以为他的生活彻底完蛋了。他被送到巴黎郊外的孤儿院,那是一场噩梦。

每逢星期五下午两点钟,孤儿院的男孩女孩就排好队,等着未来的养父母来检阅他们,然后挑选一个带回家去。每当星期五到来的时候,孩子们的兴奋和紧张情绪膨胀到了一个几乎无法忍受的顶点。他们梳洗干净,着装整洁,当大人们沿着队伍一路走过时,每个孩子心里都默默祈祷着能被选中。

毫无例外,每当未来的父母看见肯莫尔时,他们便会窃窃私语:“瞧,他只有一只胳膊。”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

每个星期五都是一样,但是当大人们仔细审查候选人时,肯莫尔依然会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但他们总是挑中了其他孩子。被人遗忘的肯莫尔伫立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屈辱之感。总是其他人,他绝望地想,没有人要我。

肯莫尔极度渴望成为某个家庭中的一员,他尝试过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来达到目的。这个星期五他会欢快地向大人们微笑,让他们明白他是一个多么可爱、友善的小男孩。下个星期五他会假装忙于某件事情,向他们显示他根本不关心自己能否被选中,能得到他是他们的运气。其他时候,他会眼巴巴地望着他们,无声地恳求他们带他一起回家去。但是一周又一周,被选中带到可爱的房屋和快乐的家庭中去的总是其他某个孩子。

奇迹般的是,达娜改变了这一切。是她发现他浪迹于萨拉热窝的大街小巷,无家可归。肯莫尔被红十字会空运到孤儿院之后,他曾经给达娜写过一封信。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给孤儿院打来电话说她希望肯莫尔到美国来和她一起生活。那是肯莫尔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最终证明这份快乐比他想象的还要巨大。

肯莫尔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开始庆幸以前没人选中他。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有人关心他。他全身心爱着达娜,但内心深处却隐藏着里克·安德伍德逐渐灌输给他的深深的恐惧,即总有一天达娜会改变主意,把他送回孤儿院,送回他刚刚逃脱的地狱般的生活。他有一个反复出现的梦魇:他回到了孤儿收容所,而且这是个星期五。一队大人正在视察孩子们,达娜也在其中。她看着肯莫尔说,那个丑陋的小男孩只有一只胳膊,她说着往前走去,选中了他旁边的男孩。肯莫尔惊醒过来时泪流满面。

肯莫尔知道达娜讨厌他在学校打架,他也竭尽所能避免打架,但是他无法忍受里克·安德伍德或他的朋友们侮辱达娜。他们一旦认识到这点,便变本加厉地侮辱达娜,打架的次数也随之增加。

里克会这样跟肯莫尔打招呼:“嗨,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吗,小东西?今天早晨的新闻说你那混账继母要把你送回南斯拉夫去。”

“Zbosti!”肯莫尔会反唇相讥。

紧接着战斗开始了。肯莫尔会鼻青脸肿地回家,可是当达娜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时,他不会告诉她真相,因为他害怕如果他一旦说出口,里克·安德伍德所说的就可能变成现实。

眼下,肯莫尔在校长办公室等待着达娜的到来,心里想着,这次她听说了我做过的事后,肯定会送我回去。他痛苦地坐在那儿,心怦怦直跳。

达娜走进托马斯·亨利的办公室时,校长正来回踱步,神色严峻。肯莫尔坐在对面的椅子里。

“早上好,伊文斯小姐,请坐下。”

达娜瞥了肯莫尔一眼,随即坐下。

托马斯·亨利从他桌上举起一把大屠刀。“肯莫尔的一位老师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达娜转过去盯着肯莫尔,怒不可遏。“为什么?”她气呼呼地质问道,“你为什么把它带到学校来?”

肯莫尔看着达娜赌气地说:“我没有枪。”

“肯莫尔!”

达娜转身面对校长。“我能单独同你谈谈吗,亨利先生?”

“可以。”他打量了一番肯莫尔,下巴绷得紧紧的,“在走廊里等着。”

肯莫尔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刀子,然后出去了。

达娜开始讲话。“亨利先生,肯莫尔今年十二岁,他的大部分岁月都是伴随着炸弹的爆炸声入睡的,同样的炸弹杀死了他的母亲、父亲和姐姐,其中一枚炸弹削掉了他的胳膊。当我在萨拉热窝发现肯莫尔时,他住在一块空地上的一个纸板箱里。那里还有一百名其他无家可归的小男孩、小女孩,他们像动物一样地生存着。”她沉浸在回忆之中,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轰炸停止了,但是那些男孩女孩们依然无家可归,绝望无助。他们保护自己免受敌人侵害的唯一方式是一把刀子、一块石头或一杆枪——如果他们运气好能弄到枪的话。”有片刻工夫达娜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孩子们伤痕累累,肯莫尔也伤痕累累,但他是一个正派的男孩,他只是需要知道他在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与他为敌。我向你保证他再也不会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