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可是剑齿虎与现代老虎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甘婧说。

“管他呢。客户就是我们的上帝,上帝说剑齿虎是老鼠,那就是老鼠,上帝说剑齿虎是老虎,那就是老虎。”

“那壁虎也叫虎,算不算老虎呀?”百合坏笑。

“上帝不懂壁虎不是虎,那怎么办。”蓝祖平双手一摊。

“你的意思是咱们照猫画虎?”甘婧问。

“可这段片子以后是要面对海内外参观者的,看到这个长着象牙的现代老虎出自我们公司之手,那不是自打耳光吗?我们订单本来就不多,以后还有订单找我们做吗?”眉眉细声细语。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过这一关。甘婧,明天你和百合、正夫、还有洪杰一起去南汇野生动物园,那里老虎多,听说连白的都有,而且都是散养的。你们坐在铁笼车里多看看那丫挺的,就当散心了。我昨天一夜没睡,我先去睡一下。”蓝祖平一边说,一边哈欠连天地退出会议室,“你们也快点回去补个觉吧。”

“我也回去睡觉了。”正夫也用手掩嘴打个哈欠,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走出会议室。

“我们都回去睡一下吧。你走不走?”百合问甘婧。

“走。”甘婧忙点头。

两个月辰光,足够甘婧和年纪相仿的组员们建立了十分友好的同事关系,特别是常常让她搭顺风车的百合。

汽车驶出公司停车场,驶上马路,甘婧打着哈欠,给百合扭开一瓶水,趁红灯时,递过去。

“公司一直这么忙吗?”甘婧问。

百合接过水,喝了一口,又递还给甘婧,摇摇头说,“有单子就忙,没单子就没事情。”

“那以前单子多吗?”

百合想了想,说,“我来这公司两年,订单有,但都不算多。动漫行业在国外是个成熟产业,国内呢,各个公司之间水平相差很大,多数都还处于盲人摸象期。像我们这种完全靠几个海归创建起来的小公司,生存就更难。我听老蓝说,公司创建之初更惨,主要靠老板和他的朋友从国外拉点生意。富士康和苹果公司的关系你知道吧,我们在这个行业中所处的位置,就是替富士康打工的打工仔。”

“我们接的这个项目,不会是公司创立后最大的项目吧?”

“应该不是。不过,是我参加的最大项目。”百合回答。

甘婧愣了一下。“公司的财务情况呢?好不好?”

“这个不知道。我们做技术的,做一项活儿拿一份钱,公司运营情况如何,也没人告诉我们。不过,房莺那个女人龊气得很,对我们很苛刻,连加班吃个必胜客都要向何总打小报告,说公司效益本来就不好,我们还占公司便宜。”

“何总听她的?”

“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百合说。

到达红枫路后,百合将车停好,在甘婧拿起手袋准备下车时,百合突然拉住甘婧,一脸认真地说,“今天成经理来公司验看3D模型时,我发现你的性格蛮直爽。在上海讨生活,个性直爽可以的,阿拉上海人就喜欢心地干净的人,没问题。但纳士人员来源复杂,大家个性也不同,最好不要太直爽。”

甘婧压抑得太久,也太久没有与人谈心,听到这种暖心话语,大脑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以前单位的领导在教育我们时,经常说一句话,不要碰单位的钱,也不要碰单位的人。碰了肯定会出问题。不是身败名裂,就是进监狱。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话音未落,甘婧已经后悔。她恨不得用力呼自己一巴掌。背后道人是非,是卷入是非的第一步。而满怀心腹事的自己,最怕的就是卷入是非。

手忙脚乱地下车,目送百合离开。

百合降下车窗,竖起一根大拇指,做了一个口型,“甘婧,侬结棍(2)。”一踩油门,向前方疾驰而去。

回公寓路上,一肚皮懊恼的甘婧听见手机提示音乐响了起来。她拿在手上,调出待办事宜,三个字:缴房租,这才从怔愣中回到现实——时间好快,我竟然到浦东生活三个月时间了。

甘婧有些感慨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头顶的天空是一种略带雾气的蓝,云彩厚而软,蓬蓬的,仿佛内心深处孕育着什么喜悦的事物,在天上小心翼翼地停停走走。

拂面而来的风,毛茸茸,甜丝丝,软绵绵。

一年中,只有春天的风,才能让人生出这种微醉之感。来时如刀子般割在皮肤上的寒风,突然变得如此甜美而柔软,甘婧突然很想在春风中走走。

为能近距离找一块野地感受一下剑齿虎的生存环境,甘婧和组员翻阅了大量关于本市野生动植物园的资讯,上海科技馆湿地是搜集到的地点之一。甘婧决定先不回家睡觉。感受春天,野花野草野鸟们,比其他生物要敏锐得多。

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甘婧找到一路开往上海科技馆的公交。她找一个不太拥挤的位置站好,二十分钟后就到了上海科技馆站。

尽管早有耳闻,但是当她真正踏上这块潮湿的土地、任摇曳的芦苇轻轻拍打自己的脸庞之时,小湿地的野和绿还是让她暗暗吃了一惊。

小池塘边,没被人为干预过的草地参差生长着高低错落的野花野草,一只又一只拇指盖大小的迷你青蛙在草尖上蹦跳;草丛尽头是芦苇青青;芦苇丛包围的水面上,一些不知名的美丽小鸟在低飞甚或掠过水面。

大地亦有生命,湿地便是大地的肺。与其他生物一样,大地母亲亦有呼吸,一呼一吸,一直在以人类难以觉察的节奏缓缓进行。湿地周围的气息尤其甜美而丰沛。

放空大脑,让自己沉浸在湿润而又微腥的春风中。

许久,甘婧才将目光收回。

脚边一朵米粒大的小黄花引起甘婧的注意。她蹲下身,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朵虽小、却黄得热烈的微型花朵。

甘婧的心中猛然痛了一下。

二十年前,在位于湖北黄石的老家院子前后,也曾开满这种最早报春的小花。

那时,人工干预自然的手段还没有现在这样多。城市中的花草虽然也经过选择,但仍然遵循大自然规律,安安稳稳地从春华到秋实。

在三月春风刚刚拂过的土黄色大地上,这种米粒大小的小黄花,总是最先在春风中绽放。

当年,只有五六岁大的甘婧和唐红果儿还是两个远离烦恼和世事的小孩童。甘婧白净瘦削,梳着带厚厚刘海的童花头。唐红果儿红润健康,头发生着自来卷儿,常被她奶奶揪成两条毛茸茸的小马尾垂在脸蛋两旁。

唐红果儿父母是中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大学毕业后匆匆生下果儿,便先后考到美国继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