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莉姬·费尔德曼这种女人,最好远观,不宜近处——远观则光鲜靓丽、令人钦慕;近处须时时防范,否则,离开时恐怕会有零件悄然消失!然而此刻,我正和她坐在一起,就在拉梅森酒店,这可是芝加哥北岸最豪华的饭店之一!

我们这个包间,深色木梁,灰墁墙壁,赤陶地板砖,周围是巨大的鲜花插花——这在芝加哥的一月中旬实属难得!这是为答谢莉姬而安排的一场女士午宴,是资渡会1的那些理事为了感谢她捐款两万美元而举办的。这笔款项将为那些寄养到期2、但无力独自承担生活开支的孩子提供低成本住房资助。

善行,Tzedakah3,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慈善行为。但在费尔德曼家族那里,事情从来都没那么简单。莉姬的父亲是一个极为成功的房地产开发商,已于几年前去世;于是莉姬便接管了公司,结果证明她同样胸怀壮志,精明能干,与父亲相比毫不逊色!而且似乎热心公益,充满爱心。不过,人们依然觉得,对于费尔德曼家族来说,善行、金钱,甚至人,都只是商品,是将来获取某种利益时讨价还价的筹码!正因为如此,跟他们打交道时,你可得开始就要小心谨慎、离开时一定要仔细检查,确保自己能全身而退——这才是明智的行为。

这当儿,两个服务员正围着她,为她的杯子添水,并假装拂去洁白桌布上并不存在的面包屑。莉姬有着丝绸般光洁的乌发,顾盼生辉的褐色眼睛,风姿绰约的曼妙身材,是那种一出场就引人注目的女子。然而,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是显出:算计、算计、再算计。此刻的我呢,则把双手放在大腿上,双膝紧紧并在一起。

另外还有八个女人,个个身着知名设计师量身定做的华丽服饰。一个女人的衣服上有米索尼4标签,另一个则带了一只芬迪5女包。一个个脖子、耳朵银光闪闪,脸上很难见到一条皱纹。我穿着加菲尔德马克思便裤,在这儿就像个女佣。不过,莉姬向她们介绍,说我就是那个制作格伦项目录像的制片人时,我竭力不显得兴奋激动、竭力不显出感恩戴德、效忠回报。

这下大家该明白了吧,我和莉姬非亲非故,也没给资渡会捐款。几个月前,费尔德曼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格伦维尤6的原海军基地上开建了一个豪华住宅项目,莉姬聘请我为项目做个片子。当时我颇有顾虑——环保主义者竭力主张留作草地,只是后来没有成功。但她出价很高,而我正需要这些钱维持生活,于是就接了她的活儿,做了那个片子,同时尽力告诫自己:不要老是想着绿地不够可能导致全球变暖的事情。

格伦项目最终为费尔德曼公司大赚了一笔,莉姬邀请我共进午餐时,我以为那可能是一个迟到的答谢,就答应了。你也许不赞成他们的做事方法,不喜欢他们的行事风格,但费尔德曼家的人做起事来绝不会半途而废,从来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再说,我也很少有机会接近又有钱又有特权的女人,为啥不来呢?

然而现在,随着她们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谈起出国度假、高级女装,以及好莱坞传出的最新丑闻,我只好默不作声地将沙拉铲到嘴里;她们这是在明白地告诉我:你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

服务员清走桌上的盘子,端来白兰地矮脚酒杯,杯里盛着雪芭7。我正微笑致谢,突然发现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的胸口。我一低头,只见一个深色的油渍正在上衣上漫延开来——沙拉调料!而我没穿夹克衫。服务员吸了吸鼻子,继续朝前走去。我把一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想要挡住恼人的污渍;用手托着下巴,竭力做出一副沉思状。

很快就发现这全是徒劳。

“你不喜欢吃果汁冰糕吗,艾利?”莉姬问道。

“呃,喜欢呀。”我勉强笑了笑,伸手去拿勺子。

我挪开胳膊肘的时候,她凝视的目光落在了我胸前:“哦,亲爱的,对不起。”

突然间,八双眼睛齐刷刷盯在了我身上!

我拿起餐巾在自己的水杯里蘸了蘸,轻轻擦着那个污渍;不过,当然啦,结果更糟:胸前弄脏了不说——还搞到了袖子上。我又擦了一会儿,可毫无希望。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就是——假装不知!于是我甩了一下头,双手放在膝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下次赴宴,一定要穿上防化服!

一个金发女人站了起来,她的皮肤紧致得像张紧了的帆布;只见她用餐刀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水杯:“好了,女士们!”她扫视了餐桌一圈,挤出一个灿烂而做作的笑容。“我提议,为了答谢莉姬·费尔德曼的慷慨捐赠,咱们玩个小游戏。”

我是知道这些游戏的,类似于那种逗人的小节目:问些关于嘉宾的无聊问题,答对最多的人最终获奖。我看了看这一桌嘉宾。制作格伦片子过程中,我才了解到莉姬的许多情况:上的哪所学校,宠物猫的名字,最喜欢的电影什么什么的——看来我很有可能拿到这个奖,也想知道奖品是什么。但我并不想得到什么香水或是糖果,不过要是能享受一天水疗或是得到某家追逐时髦商店的一张礼券,倒也不错;于是从包里翻出便笺本和笔。

大堂经理推着糕点车来到桌前,于是游戏就耽搁了一小会儿。就让男人们来取笑一会儿吧,说什么什么食物这几位女士虽然渴望得到但不应该享用——无非是依然在为夏娃和苹果那件事寻机报复呢!一个女人要了无粉巧克力蛋糕,另一个女人选了酥皮苹果馅饼。

我竭力克制自己,假装那些糕点都掺了氰化物,要么就是肉毒杆菌。

那个做了拉皮手术的女人重新站了起来:“现在准备好了吗,女士们?哦,我差点儿忘了。”她四下看了看,咧嘴一笑。“不管是谁赢了,都可以到北岸8水疗会所享受一次全身按摩和面部按摩。”她的目光似乎停在了我这里。

还不错嘛;于是对她也报以微笑,急切期待着她提些这样的问题:莉姬有几个兄弟姐妹啦,生日啦,上幼儿园时最要好的朋友啦什么的。

金发女人清了清嗓子:“好吧。第一个问题:今天谁戴了崭新的钻石?”

钻石?

女人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有两只手猛然举向空中。

莉姬摸着喉咙上的独粒钻石项链。

“非也,非也,女士们!”金发女人朝我们晃了晃一根手指。“你们应该写下自己认为今天有几位女士戴了钻石。并且必须是新钻石。”

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女人们相互偷偷一瞥。

我有些坐立不安。钻石?这算是什么游戏?也许不该来,我本可以待在家里,既可上网冲浪,也可策划制作一部新片——那种颇有影响力的重要纪录片!我偷偷瞥了一眼莉姬,她可是个习惯成癖的工作狂,此刻本可能做成一笔交易,建造购物中心或是收取租金;然而她却在仁慈地微笑,似乎到底是选择两克拉的爪镶钻戒还是三克拉的,才是此刻最紧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