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乳房上有两块伤疤,这时痛起来一跳一跳的,但心里的疼痛更加难受;伤疤是在一次我很想忘记的事件中留下来的1,本来早就好了,但每逢寒冷或潮湿,仍会隐隐作痛,提醒我生死之间的微妙平衡。大卫和布丽吉特在一起的场面,犹如一场噩梦般的电影在我眼前以慢动作播放;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简直无能为力,怎样哭闹都无济于事!我真像陷入了流沙,每一次挣扎都不仅徒劳无功,反而陷得更深,一步步沉入深渊。

走出洗手间时,他俩已经不见;我已没有任何理由留恋徘徊,但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回大卫家:只能走向售票柜台!

熬过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才回到芝加哥。暴风又扔下了九英寸积雪才逐渐减弱,飞机降落时,空中还飘着小雪。从奥黑尔机场打车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我付了车钱,拖着行李箱走到前门。新落的厚厚白雪让夜晚明亮起来,皂荚树的黑色树枝映衬着灰色天鹅绒般的夜幕,轮廓异常清晰,仿佛正朝我扑来。扫雪机在街区的另一头刮擦着,吱嘎作响,而我家这头的一栋栋住房,却温和而宁静;似乎比我刚刚逃脱的那个世界更加包容、更让我有自信与安全感。我进了屋——谢天谢地,终于到家了!

最深的沮丧胜过最厉害的催眠药!一觉醒来,明亮的冬日已经透过百叶窗,投下一条条柠檬黄的光晕。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我轻步下楼,煮了咖啡,艰难地接受过去的一天。我家的车道没有积雪,肯定是福阿德已经清理过路面,只留下整齐的雪堆闪闪地反射着阳光。福阿德真像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精灵,悄然走进我的生活又悄然退出,在我不知不觉中抚平了我生活中的伤痛——上天怎么如此眷顾我啊!

沐浴更衣后,打算洗一堆衣服,但又觉得那会耗费我太多精力。话机上的信息提示灯在闪烁,但我丝毫没有心情去听。我依旧坐在桌旁喝着咖啡。第二杯喝了一半时,突然听到门上钥匙转动锁眼之声!紧接着,蕾切尔冲进门来。

“妈妈!你回来了!”她一下子扑进我怀里:世界突然美好起来;我紧紧地抱住她,比平常更紧!我了解蕾切尔,宛如了解自己的身体一般。但她今天有点儿异样。我歪了下头:“这周末又长高啦?”

她咯咯直笑,摇晃着双脚。我低下头。一双崭新的史蒂夫·马登2厚底高跟鞋紧紧地穿在她脚上。

“好漂亮哦。”

“爸爸给我买的。”

“你可真幸运呀。”

“希望你不会介意。”一个男性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转身看去——我的前夫巴里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他长得像凯文·科斯特纳3,虽然也年岁渐长,却不失优雅。他从未谢顶,长着密西西比东岸最性感的蓝色双眸,和一副尽管我极力想忽视、但仍能使我呼吸急促的身材。

“哦,是你!”

他微笑着。

我试图忽视内心的悸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半夜。”我指了指窗外。“暴雪。”

“还以为你今晚才回来呢。”

“我原本也这么想。”

他歪着头,再看向蕾切尔;蕾切尔正好奇地看着我俩。

“亲爱的,上楼把东西放下吧?”

蕾切尔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不急。”

我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她一向讨厌我这么做:“听你父亲的话,去吧。”

她瞪着我们两个,把背包甩上肩膀,朝楼上走去;巴里挪动了下给她让路。

“我也来点咖啡,可以吗?”他问。

我很惊讶:通常,巴里把蕾切尔丢在车道上便绝尘而去;自他搬走以后,再进这屋子的次数恐怕两次都不到,而其中一次还是为了收拾他的东西;不过今天,他并没想到我早上会在家。

“无所谓。”

他走进厨房,我打开冰箱;他喝咖啡加奶,不加糖——真奇怪,我竟然还记得!我拿出牛奶,把它和一把勺子一起放到餐桌上。

他倒了一些牛奶,搅了搅,喝了一小口:“好香!”他抬起下巴,从杯子的边缘看向我。“呃,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我皱起眉头。“我——我有些事情要做。”

“在这暴风雪的天气?”

我耸耸肩,又给自己倒了些咖啡;我才不在乎他是否相信我!这不关他的事儿。我忙着把牛奶拿走。

“艾利,你那样子,就像是掉了魂;真的不想宣泄一下吗?”

我关上冰箱门;确实想宣泄一番——想大哭,想尖叫,想大吼!可是周末苏珊不在,吉娜又不是恰当的人选,而我的前夫更不是!我摇摇头。

“是大卫,对吧?”

眼里突然蓄满了泪水——已在心里憋了好几个小时,此刻实在忍不住了!我走到餐桌边坐下。巴里也坐下了,他同情地点点头,可这反而让我更加痛苦:“大卫好像有了新的女朋友。”

巴里眉毛一耸。

我便说了我所看到听到的情况。通常我和巴里讨论事情的时候,总感觉被迫浓缩言词、概括要点,越简短越好;他最没耐心,最容易烦躁,我想起很多次他觉得我扯得太远时恼怒的表情——然而此刻,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我说完后,他抬起一只手理了理他那仍然毫无灰白痕迹的波浪形棕色卷发。“真为你难过,艾利,”他轻声说。“你一定很难受吧。”

痛苦会自然而然地使不可能的东西变得可能。他的表情如此亲切,唤起了我内心的热潮,胸中的疼痛又爆发了,泪水从我双颊滚下;我站起身,拽起袖子擦脸。

巴里也站起身,走近我,用手拂过我的脸颊——但尚未真的拥我入怀。

他把我拉近,我把脸埋在他肩头;他抚摸着我的后脑勺。我抬眼看去,胃部开始抽动。他的眼神很温柔,双唇分开,表情饥渴——他想要!奇怪的是,我也一样!

他低下头。

“玛琳怎么办?”我低声耳语;玛琳是他的女友。

“她不是你,艾利,”他声音嘶哑地说。

我硬下心来,他开始吻我;四片嘴唇相碰,欲望膨胀起来,过去熟悉的节奏蠢蠢欲动,仿佛蛰伏多年,只等一声召唤!性事从来都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甚至婚姻走到尽头时也不是。此时此刻,冲动轻而易举地接管了一切,就让我的身体融化在他的身体里吧!

但我立即清醒过来:巴里从不会把他自己置于不利的情况,这是他的本性;他总要占上风;而此时我心理脆弱,正好由他摆布!

我挣开身子:“你还是走吧。”

他不情愿地放开我:“你确定?”

“确定!”

他顿了下,然后轻轻地用拳头顶起我的下巴。这是他博吉4式的动作,是个情人间的仪式、我们的私人仪式。他从来都不需要说那些话:我们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