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抛锚 (第2/3页)

“对此我深信不疑,先生,”对方一面说着,一面用水手惯用的眼光打量着四周和上空。“我本以为会发生最糟糕的状况,真的。可是,结局好一切都好。就像你说的那样,先生,这老船虽然经历了这些事,可看起来还是一级棒,像个软木塞似的漂着。”

它当然是首屈一指的远洋船了,此刻虽是滞航,可它安详的姿态倒像是停泊在默西河[1]里一般。尽管狂风从索具间呼啸而过,海面上随处可见雪白的泡沫,它却对身后蜂拥而至的巨浪打躬作揖,就像舞厅里的老年贵妇人向自己的舞伴屈膝行礼。

我和大副在下面的锅炉舱内呆了很久,在这期间船长已降下了上帆桁,安置好了中桅,帆布的配置也得以进一步完善,前后的上桅帆都被“削减了面积”——我们在船上都这么说,也就是把帆顶吊起来,将帆布拉平扯紧,像块木板那样,尽可能地减少其暴露在风中的面积,只要能保持船头朝海就足够了,整艘船就像一头身陷绝境的牡鹿。

我注意到损坏的机舱天窗也借此机会得以加固,方式比先前更为保险。木匠在缺口上铺了板子,我们的货物当中有铺铁轨用的铁条,沉甸甸的,拿出一些来交叉叠放在上面,这些东西代替了原先的柏油帆布,那些青浪就再也无法淹到船舱了。我们本以为柏油帆布足够结实,可是当一个打上船来的海浪将倒霉的斯托克斯先生、大副还有我冲下舱口时,它就撑不住了,浪头像捅破一张薄纸那样毁掉了那不牢靠的覆盖物。

总体看来,周围的景象已比我下去的时候让人安心多了,因为尽管狂烈的北风在海面上咆哮,把海水搅得七荤八素,并疯狂地掀起一座座浪山,头顶的天空却不见一丝云彩,月亮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虽是满月,其光却详和而不刺眼,群星在无边的苍穹中四处闪耀,安详地俯视着下面大自然的骚乱。

眼下临近子夜时分,轮到加里·奥尼尔值午夜班,他来到了甲板上。

“哦,大夫,”船长说道,急于了解伤员的状况,“你的病号怎么样了?”

“两个人情形都很好,虽然杰克逊撑不了多久,可他还是安静地睡着了,可怜的伙计!”

“还有斯托克斯先生呢?”

“哦,他赶着他那群猪到集市上的好摊位去了。你应该只听他的话的,船长!”这爱尔兰人眺望着风吹来的方向答道,“天哪,尽管如此,这不还在刮风吗,先生!诚然,正如我们在古老的三一学院[2]时常说的那样,‘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意思就是说……斯波克沙文先生,就在你耸着鼻子听我在事后说这些话的当口,狂风正大吹特吹呢,这件事无可否认!”

船长乐了,对于加里那些稀奇古怪又毫无意义的言论,他通常都会这样笑笑。

“的确,奥尼尔!我必须下去喝杯格罗格酒,好把那可怕的双关语的味道从嘴里洗掉!”他叫道,自从傍晚登上船桥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打算离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风力更大了,你就叫我一声,不过我这一夜都会跑上跑下,看你们干得怎么样了。”

“哟!鬼都怕了你了!”船长走下梯子,在往上来的途中经过水手长和操舵员的身边,就对身在下方的他们叮嘱了些什么,那爱尔兰人见了,便用他那挖苦的口气咕哝道。“你哪个伙计都信不过,从不让人家单独值班!”

不久之后我也离开甲板上床睡觉去了。加里·奥尼尔对我说他不需要我呆在船桥上,让我最好能睡觉就去睡,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再加上当晚发生的各种令人激动的小插曲,我已是精疲力尽,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准许。

次日上午天气依然没有变化,风甚至更大了,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海面,以后也不希望再有这样的经历。老船先是将头没入水中,接着又把龙骨尾端踢得老高,剧烈地左摇右晃,变着花样表演,像一只发狂的钟摆。于是,为了使船尽可能轻松地停住,让下面机房里的那些船员能更好地继续修复汽缸,船长命人把我们所有的备用帆桅杆捆在一起,再绑上一根质地结实的钢丝缆,一个海浪曾顺手给船舷墙做了个大扫除,在上面冲出了个洞来,于是就从那里把东西伸出船外,将缆绳连同这“投弃货物”一起放到下面,就成了我们的浮锚,船停住了。

凭借这个法子我们度过了一段更为安逸的时间,老船不再大量进水,底下排水的工作量也减少了。值得所有人庆幸的是,斯图达特和机舱全体船员保证了所有舱底水泵的运行,不然我们早就沉底了!

那一整天风力都丝毫未减,第二天也是如此。直到事故发生的次日,临近黄昏的时候风才开始变小,风向也由西北转为正北,之后又回到了东面。

没过多久,就在天黑之前,一艘英国军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对方看到了我们的窘况,便发出信号询问我们是否需要什么援助。

我们的信号处归斯波克沙文先生掌管,为了卖弄机灵,他挂起了适当数量的旗帜来传达船长的回复:虽然我们的发动机一时出了故障,但很快就能修好。拜其愚拙所赐,军舰的船长没能看懂,又担心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于是就在我们的船尾下方抛下单锚,来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显然是斯波克沙文的“信号旗”让他以为情况十万火急。

“嘿,船!”他在船尾和我们的船桥齐平时通过扩音器喊道。这是艘一流的巡洋舰,气势恢宏,远胜过出了故障的“北方之星”,相比之下我们的船显得规模寒酸,可怜兮兮。“要不要我派只小船过去帮帮忙?”

“不用了,多谢你,”我们船长一边回答,一边摘下帽子,回应着那位海军军官的招呼。“最糟糕的问题已经解决,天一放晴我们很快就能重新起航了。”

“那真好,”对方答道,在他的船与我们的龙骨呈垂直方向停住时读出了我们写在船尾的名字。“你们这是往哪儿开呀?”

“纽约,先生,”船长高喊着。“从英格兰出发,走了12天了。我们船出故障48个小时了。”

“希望你们的发动机很快就能正常运转起来,”那位英俊的军官在军舰的甲板上大声喊道,同时还发出了一些其他命令,因为我听到了水手长口笛刺耳的声音,甲板上也响起了咚咚咚的脚步声。“到达目的地后请向我们报告一下。”

“船名是什么,先生?”

“英国军舰‘奥罗拉’号,从百慕大驶向哈利法克斯。”

说完他挥了挥手。对方向我们行了点旗礼以示道别,象征圣乔治[3]的血红色十字架在白色的舰旗上鲜明地凸显着。我们还了礼,军舰改变了方向,沿航线向北驶去,在蒸汽压的全力推动下迅速离开了。船尾甲板上有几个军官围在他们的船长身边,一面叽叽喳喳,一面注视着我们,明显是在称赞我们船长那支神奇的海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