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七年历程

我们抵达拉圭拉[1],然后从那儿去了卡拉斯拉,平安无事,尽管当时这个国家正经历了一场地震浩劫之后的间歇性剧烈的骚乱,自然灾难与社会骚乱成为了委内瑞拉的典型特征。譬如可可粉与“爱国者”本是这片沃土的主要产品,而后者几乎与前者一样都可大量外销了。尤其是在历经一场政治危机之后,人们无分贵贱、不论哪个阶层,无论是本国国民抑或国外密谋家,无论这个国家是自己的祖籍还是后来入籍的,他们都想着为之出谋献策。

维里克上校对这个内陆的大片金矿怀有极大的热情,他任命我当他的监工。

他给我那个职位的真正原因,除了想给我增加福利外,对于他自身的利益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因为,除了矿山上尉是个法国人以外,大多数雇员都是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的混血儿,这些人考虑的不是他们的雇主的利益而是各自的腰包,而工人中的主力军是些苦力、美特人和黑白混血杂种,羼杂着大量黑鬼的血,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性命,他们都视之如草芥。

在这儿我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看守这群恶棍,尽量睁大眼睛盯紧他们,尽我所能地防止聚众抢劫,但是金矿运至卡贝略港[2],然后从综合港口转船抵达欧洲,途中难免出现一些小偷小摸之举,以餍足那些流放者的腰包。

尽管如此,我遵循古老的拉丁谚语,待人温良,遇事果敢,不骄横待人,不似某些西班牙混血的克里奥尔人沾染了傲慢,但也要枪不离身,“上好枪膛”,以备紧急之需。我设法与这帮移交给我管理的混血儿和睦相处,除了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外,我都能赢得其他人的啧啧赞赏。

听上去好像我在自吹自擂,但对一个年轻的英国人来说,这是在这个国家里能说出的话了,虽然这里是可怜的德雷克梦境中的真正的“艾尔·朵拉朵”[3],在这个地方,当这一切在盎格鲁撒克逊种族的管辖之下时,我也有机会发家致富、金银满钵——是由我们的种族还是由在美国佬土地上的我们的同族管辖都不太重要,因为我们都是同一血统,都勇于开拓——对于当前这种状况,这是最言简意赅的概括了。

我另外的职责就是处理上校所有堆积如山的信函,无论以何种形式书写的信函,上校都怀有不共戴天之仇,除了我这位好心的赞助人的商业信函外,对其它每封冗长的信函他都委托我复信——这些信函需要两个星期从拉圭拉遣送至法国,信上告知艾尔西小姐我们在做些什么,上校自己添些附言给他的“亲爱的宝贝”[4],他由始至终都这样叫她,总是将一些纪念品装入信函中捎给他的小女儿,以证明自己对她的爱远胜信函,并且还附上更为实在的保证——慷慨的支票作为生活费及教育费用,并敦促女修道院院长多加关照。

在多项工作中,我做得最愉快的莫过于写信了,如同那片远离故土、到处都是异乡人的干涸土地上有甘霖洒落一般,对那些处处与我作对的人,我得采取稳定措施,就像水手常说的,保持“稳住上风舵”,防止公然叛变和暗杀。这些委内瑞拉人,“肆无忌惮”,尤其是当这种“肆无忌惮”出现在一个民族上时,这些人对谁都下得了毒手,当对方被他们以足够的理由认定为仇敌时,稍有机会他们就在对方背后捅上一刀。正如我之前对你们讲过的那样,我对许多的仇敌都避而远之,但我永远无法相信这些仇敌是一个整体的民族。

不错,在圣费利佩[5],我最欢快的时光莫过于写信给小艾尔西了,她守时回复我的信以及我以上校的名义寄给她的信;她遵守自己在英格兰时许下的诺言,那时我们分手,她要去上学,而她根本不知道我会随他父亲去南美洲。

同样,我可能会承受的最伤心的事情五年后落在我身上,那时作为一个男孩,她对我产生的一种神秘的吸引,变成最刻骨铭心的感情——发自肺腑的爱。

我不得不给她写信,把她父亲的死讯告诉她,而我很乐意倾我所能将她从悲恸中拯救出来。

当可怜的维里克上校安排我跟他返回委内瑞拉首都时,意外倏然而至。首都爆发了另一次革命,我相信,自从我来到这个国家这已经是第六次了。当这群乌合之众势力不断膨胀时,他们发动暴乱,试图推翻当权的政党,并暂且将“大众运动”的领导人取代那些被罢黜的当权者。

上校与这次暴动有着密切的利害关系,他拿起武器履行自己认为正义的使命——这是一个最可敬的居民始终肩负着的使命。当他一如既往地为政党的律法和秩序拿起武器时,他让众人敬仰钦佩,不只是打起仗来很有一手且有谋略,还是个顽强的党人,他成为了中流砥柱。

哎!然而,如今他竟然没有机会展现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勇,带领自己的人取得胜利;因为当我们在前往卡拉卡斯的途中时,一个克里奥尔的卑鄙恶犬,这家伙的血统混着兽性——一些西班牙血统,一些葡萄牙血统,还有些许黑人血统,这个卑劣的畜生用最怯懦的方式暗杀了维里克上校。

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

我们从圣费利佩出发,当在途中的旅馆休憩时,卑劣的凶手来到我可怜的朋友面前;他们谈论着革命的政治观点,俨然一副友好的模样,正在这时,凶手突然把藏在衬衣宽袖中的长刃匕首捅进这个可敬的老人后背。

所幸的是,我当时在场,那个无耻之徒在移动脚步离开之前,我还来得及开枪射穿他的脑袋,但这并不能救下我那品格高尚、善良慷慨的保护人。他甚至比我的父亲还要好,对他我怀着最深的情感和最高的敬意。不,那个恶棍之死也救不了他,因为懦弱的恶棍给上校造成了致命伤。

就在嘱托我照顾他的女儿、并为我祈祷祝福之后,我的这位朋友与伙伴便溘然长逝。他在我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临终时脸上挂着微笑,英勇无畏,当时他摁住我的手说着从西班牙伙伴那儿学来的分手常用语——“后会有期——明天再会!”

这是一个漫长的明天,确确实实!

在向上校的遗体致以最后的敬意之后,这个英勇之人被葬在旅馆附近,在这儿他英年早逝,我亲手在他孤零零的坟茔上刻了一个十字架,坟茔被笔直高贵的棕榈树遮盖住,是一座自然雕琢而成的纪念碑,正如他顶天立地的一生一样。我继续前往卡拉卡斯,去完成我这位逝去的朋友的临终遗嘱。

市长是上校的代理人,深受上校的信任。作为多年交往的熟人,他把维里克上校的遗嘱副本给我查阅,并向我保证:他在上一次拜访首府期间早已拟好遗嘱,一切后事都已经安排得尽善尽美,“这位可怜的先生,”正如市长所言,“一直声称自己命不久矣,”我经常发现很多人都具备这种死亡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