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永夜长安 5.故人(第2/3页)

林九微担忧道:“你也一起躲躲,等它平静以后再说吧,它现在太危险了!”

“王守澄更危险,”骆沉明说,“放心,对付精神病人我还有点经验。”

但比起疯狂的人类,发疯的马显然要厉害得多。

雪媚娘扬起前蹄,将厩栏蹬得山响,骆沉明注意到比起别的马厩,雪媚娘的厩栏用木柱加固了好几道。伴随着它疯狂的动作,还响起了一种金属撞击声——雪媚娘的两条后腿被成人手腕粗的大铁链子牢牢拴在墙上,马蹄上拴着铁链的地方早已磨得血迹斑斑,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白骨。

铁链上原本缠着软布,现在磨损得只剩下肮脏的丝缕,估计充当飞龙使的太监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再也没胆来绑上新的。

骆沉明伸头看了一眼马槽,槽内的草料远不如其他马匹殷实,颜色也污浊不堪,看来也没人愿意冒着被踢断肋骨的风险给雪媚娘送饭。

大家都等着哪一天,皇帝另觅新欢,彻底厌弃雪媚娘,到时候这苦差事就算是到头了。

“嘘——,嘘——,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你看,”骆沉明把浑身衣服都翻给马儿看了一遍,一面慢慢地靠近,重复道,“我不会伤害你,相信我,我是来帮你的,我只是来帮你的。”

不到三米的路,他走了有十分钟,汗慢慢从他额角淌下来。

在还有两三步路的时候,雪媚娘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警惕地瞪着骆沉明。

“很好,你做得特别好,谢谢你相信我,”骆沉明说,“我现在要走得更近一点,但我绝不会伤害你。我叫骆沉明,是专门帮助别人的。你长得真帅,是我见过最——”

毫无预兆地,雪媚娘惊叫着陡然人立起来,尽管被铁链拖扯着,它却浑然不顾,半个马身骇人地耸出了厩栏!

“你没事吧!”林九微惊呼着闯进来。

“没事,你们别进来!”骆沉明惊魂未定地看着发疯的马儿,暗自庆幸躲得及时。

“我有个主意!”林九微说,“小耳朵不是会和动物交流吗?能不能让她试试?你没看见,她对付狮子狗的时候很厉害的!”

骆沉明看着双目血红的雪媚娘,犹豫了一会儿:“那小耳朵我抱着。”

小耳朵被抱起来,她忽闪着黑宝石一样清澈的眸子朝马看了一秒钟,便不感兴趣地扭过头去。

林九微拿《山海经》逗弄着小耳朵:“小耳朵,乖,看那边的大马。”

小耳朵不耐烦地在骆沉明怀里扭动,林九微不死心地试图说服她,骆沉明把小耳朵交到林九微怀里:“你们先出去。”

“什么?”林九微不解。

“你们出去,我和它待会儿,”骆沉明说,“我得想想。”

他专注地盯着雪媚娘,林九微注意到他脸上现出一种很特别的神情,使人不敢开口打扰。她抱着小耳朵悄悄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飞龙厩的院门。

“你们也出去。”骆沉明吩咐周围干活的飞龙使太监。

不一会儿,整个院落空空荡荡,只有马匹安静的咀嚼声在空气中流动。

骆沉明望着气喘吁吁双眼赤红的雪媚娘,看起来它随时可能再度失控。

“我还没见过小耳朵对什么动物不感兴趣,除非……”他喃喃自语,露出古怪的探究神情,目光仔细扫视着雪媚娘的脸,像是要找出隐藏在马身上的某种真相,但这真相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存在。

“……我肯定也疯了。”他抓抓头发,抬头看着雪媚娘,马儿也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你知道吗,你的眼神让我想起我的一个乌鸦朋友,”骆沉明说,“它也有这种几乎像是人一样的眼神,说实话,挺怵人的。但小耳朵的反应……实在是让人很难不产生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

马儿慢慢转动着尖尖的耳朵,暴躁的喘息也慢慢平静下来。

这种认真倾听的反应让骆沉明的声带愈发滞涩,舌头上似乎压着沉甸甸的石头。

“我肯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得了一过性智障,”他闭了闭眼,自暴自弃地问出了那句可笑到极点的话——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不会产生这种想法,更何况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

“你是不是能听懂我的话?”骆沉明问。

马儿只是看着他。

骆沉明顿时尴尬不已,他到底在问什么傻缺问题?还劝林九微相信科学,就他现在的想法,都够成立个“万物有灵论”邪教了。

这时他看见雪媚娘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骆沉明第一反应是左右环顾:有没有人看到他刚刚看见的这一幕,一匹马在朝他点头?这简直……

但似乎只有这样,许多问题才隐隐有了答案。

骆沉明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那……你是马,还是人?点头是马,摇头是人。”

雪媚娘缓缓摇了摇头。

骆沉明惊呆了,好一会儿,他才愣愣地问:“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中了魔法?”

马儿摇头。

“这里的马都是人?”——摇头。

“只有你是人?”——点头。

“没有中魔法的话……难道是巫术?”——摇头。

“总不能是科学吧!”

——点头。

“怎么可能!”骆沉明对世界的认知都快被颠覆了,“难道说,你移植了人类的大脑?摇头了……那你植入了人类意识芯片?……这个是我瞎编的,当然不可能。我说这些你听不懂吧?但是,你怎么可能是人呢?”

马儿——或者说汗血宝马体内的这个人,忽然发出一阵响亮的悲鸣。

骆沉明头脑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唐朝怎么会有这么先进的黑科技。”

——马儿使劲摇头,目光急切得近乎悲哀。

骆沉明左右环顾,四周空旷寂寥,马厩外的场院上,只有他的影子投影在地上。

骆沉明看着自己的影子,感到一阵莫名的森冷。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雪媚娘,喉结滚动,一字一顿问道:“你是……现代人?”

点头。

风从西面呼啸而来,风势骤强,又戛然而止。

骆沉明感到头痛欲裂——

又是该死的、莫名其妙的、巧合得让人呕吐的,穿越!

他和林九微、小耳朵;北司牢房墙上的抽水马桶;现在是一匹马。

骆沉明曾看过一个科普纪录片,内容是证明“时空穿越”的不可能,他当时对这种东西没兴趣,扫了两眼就调台了,只记得旁白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时空穿越绝不可能,那只是人类天真的科学幻想”。

但不可能又如何,他还不是痛苦万分地体验了一把?

他还曾坚定地相信“鬼魂”不存在,结果不仅亲眼见到,还对一个女鬼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