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芍药香谈

二人都沉默一瞬,片刻后,李菩提道:“我知道了。其实如今也不是没有人朝中之人找上令主的,你这里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形,但猜测也不会少。他们明面不提亲政之事,心里其实早就有所提防。别说临朝亲政,我看……就连谈论婚事都难。你既然问了,我也少不了问回来,李家在朝中虽然有人,但一想中正持平,不曾有所偏向。你呢?”

说着抬头,用刀刃般锋利清澈的目光看住薛开潮。

又是女帝,又是双生,从前没有订婚,现在要找到两个皇夫未免太难,又没有人来主持,她们自己在深宫多有掣肘,也不好动作。既然没有成婚,亲政就更无从说起。这些事在二位女帝,自然是迫在眉睫,关乎性命的大事,在他们二人,只算运筹帷幄中要考量的一个变数。

感同身受是不能了。

薛开潮就说:“我不在乎,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虽然说得冷漠,可也是实情。朝中无论怎么动荡,在李菩提看来都和二人关系不大。自从退出朝政不再过问政务之后,令主两家和朝廷的关联就越来越少,现在已经只剩下名义上的君臣之分。然而现在都遇上了亟待处理的情况,他们自然是先顾着自己。

一日不肃清仙门,薛开潮就一日不能安寝。但皇帝不亲政,于他又有什么妨碍?

李菩提也不再多说,转过念头,也不再想这件事,倒开玩笑:“女帝的婚事你不在乎,如今却有一人的婚事,你一定在乎。”

薛开潮微微讶异,目视于她。

美人轻声笑道:“郎君还未定亲呢,看上你这乘龙快婿的人可就太多了。你自己反而不知道么?托我的都有。”

正经事才刚说了几句,薛开潮没料到她又开起玩笑来。二人姊弟般相处来往,彼此之间更早统一了意见,是绝没有男女之情的。正因从没有过可能,反而提起这种事彼此都不尴尬,薛开潮就说:“我不谈婚论嫁,不也方便了阿姐?你是世上最清楚我的人,不用问我心里当是明白的。”

李菩提闻言,就露出个狡黠的笑来,道:“是,是,我承你的情。”

她自从进来,就表现出一股隐隐的傲然,现在忽然露出狡黠神色,反倒显得年轻俏皮许多,实在很美。

自从薛开潮堂兄死后,李菩提本人并无再嫁意愿,家中却一早取中薛开潮,要将女儿嫁他。

两家本也门当户对,联姻也是应该的。然而薛开潮身世地位都不是一般的世交子弟,因此做的很谨慎。

偏偏正因并没有先提起是要将李菩提说给他,反而给了薛开潮回绝的机会,说是没有修行大成之前不谈婚嫁的。李家犹不死心,辗转去问隐居深山之中的薛开潮父亲,得到的答案却是“随他”。

李菩提毕竟不是普通女子,在李家素有令名,再嫁其实并不困难。但是要再找一个薛开潮这般的却是不能。而以女郎这等修为资质,李家觉得耽搁几年等等薛开潮也不过分,于是安然把她养在家中。后来令主病重,甚至以家事相托。

李菩提本是志向远大的女子,与未婚夫情投意合之时嫁人是一桩喜事,要为了宗族联姻,心中就不愿意了。她立志不愿再嫁,拿薛开潮坚辞不肯搪塞父母,倒也正好。

到这里二人谈话也就告一段落,李菩提正欲再起个话头,忽然见有人掀帘进来,捧着一个大翡翠荷叶盘,上面横斜好多白芍药花,送到面前。

她方才就是见过舒君的,但毕竟没有仔细去看,如今正面遇着了,倒有几分兴趣,先瞥了一眼薛开潮,再仔仔细细去看这个少年郎。

薛开潮身边的人她都是有数的,舒君是新来的这毋庸置疑。可他穿一身窄袖袍子,里头是黑色内衬,腰上一条蹀躞带束出一把窄腰,鹤势螂形,十分亮眼。长相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稀奇的蜜肤衬着亮晶晶的黑眼,倒有几分新鲜。

外行看热闹,一见薛开潮这里有个身份暧昧的人只怕就当做天大的消息,李菩提却着意观察舒君的眉心,片刻后若无其事转过头,对薛开潮笑道:“你倒是运气好,身边随便一个小孩子,就如此周正漂亮。”

周正漂亮其实还是其次,她明明看出舒君身上的不同,却不肯说出来,也算是谨慎细心,且尊重人了。

舒君是刚才被薛开潮派出去摘花的,却并不知道要做什么用。这时候将一盘子新鲜芍药花放在眼前,每一支都是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叶子。花朵倒是硕大漂亮,全都盛放。

坐在桌案旁的二人都是一静,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顿,李菩提微笑:“你的眼光,着实惊人。”

这花是要拿来插瓶的吧?没有叶子,那还有什么好看,岂不糟蹋了?

说着伸手挑了一只出来,簪在自己鬓边,微笑:“瞧,我看这朵花就是花中之魁了。”

薛开潮也微笑:“确实。”

接着让舒君找个瓶子将剩下的芍药花放好,二人继续说话,却都有了共识,并不避讳悉悉索索的舒君。

李菩提道:“你的打算,我想大概免不了要狠狠敲打孟家,然后树立起个规矩,这些你还是到了东京再做的好,远离朝中视野,也不掺和亲政的波澜,这些事只好我来看着了。”

她独自在长安,上下支应已经惯了,就算薛开潮不在也没有什么艰难。再说毕竟可以书信往来,立场又都一致,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但她也不是没有顾虑,低声道:“但有一件,你总该给我交个底,到底要怎么做,我心里要有数。”

毕竟事关重大,她现在代表的就是白令的令主,不能让薛开潮一人出头,自己反而一无所知。

薛开潮淡淡地说:“现在其实还谈不上要做什么。我要先去看过父亲,看看他的意思。然后,想一想法旨应该如何下达。姐姐,你须知道,我不会心软的。”

他的冷淡多少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没有什么事的时候一向避世,在法殿里静修,很少出面。然而法旨已经是多年不动用的权力了,这回拿出来,可见声势确实不会小。

李菩提多少知道,薛开潮内里其实承袭自母亲,被人逼到头上,欺到面前,就一定是雷霆手段。搅风搅雨,试图把他弄下来取而代之也好,浑水摸鱼也好,激怒他了就是一个死。

这个字说出来容易,上下嘴唇一碰,真要施行不知道有多少生灵涂炭。轻轻巧巧说出这种话,薛开潮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李菩提幸灾乐祸,一丝同情都没有,哼笑一声,并无异议。

薛开潮接着道:“这道法旨,一定不会客气。孟家那个盟会,你是知道的,其中杂七杂八,也有不少人参与进来,除了世家,其实还有门派。我要先让野心勃勃的狂徒忍无可忍,自己跳出来,才好一个一个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