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枚棋子(第2/3页)

“他做完这些之后就出去了。我试着整理桌面上的东西,以使它们恢复原状。当时的情景真是惊心动魄——如果你看到那张桌子的话,一定会认为刚刚发生了一起惨案:桌上的纸张、信封到处沾满了血迹,还有一些沾上了污渍的手指印。当诺柏的指纹被当做罪证出现在法庭上时,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件事儿,或许有一张印着拇指印的纸张偶然掉进了保险柜里;可霍比先生却认为这完全不可能,因为那张纸是他在将钻石放入保险柜的时候,才从备忘录上撕下来的。”

在去往赫维的路上,我们谈的主要就是这些事儿;这也使我暂时摆脱了我那痛苦而甜蜜的幻想,转而考虑一些与现实案情较为相关的内容。在回到家后,我突然想到自己负有笔录的责任,因而很快在簿子上把这些记录下来。

“你专心做你的事情吧,里维斯,”桑戴克来到我的房间,说道,“我先去泡杯茶,等你整理完后我再瞧瞧你今天的收获。”

泡茶的水刚烧开,我就写完了。我急于想知道桑戴克对这条新线索的看法,因而挑出我和朱丽叶对话的重点部分讲给他听。

他还像往常那样,带着审慎的目光聚精会神地倾听。

“这是件相当有趣的事,而且也非常重要。”他表示道,“亲爱的里维斯,对我来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搭档。那些可能被刻意掩盖起来的真相,都会不请自来地传入你的耳朵里。现在,你的猜想获得了证实,我想你一定感到非常高兴吧。”

“当然。”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色。

“这条思路也非常合理。当你决定放弃那些固有的思维模式去抓住各种的可能性时,那些原本看起来进入死胡同的事儿,就会闪现出一线生机。你所搜集到的新线索已能够为你的猜想提供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现在如果能找到霍比先生的备忘录当天也在桌上的证据,那么这一猜想成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绝不能忽视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可奇怪的是,诺柏为什么会想不起有这件事儿呢?当然,这些指纹或许是在他出去后,吉伯尔小姐才发现的。可在我特别强调地问是否在纸张上留有指纹的问题时,他应该会想到这件事儿才对。”

“当时霍比先生的备忘录是否就在桌上,或是隐藏在那些沾了血渍的纸堆里,我应该去调查一下。”

“没错,是个好主意,”他随即又说道,“可我觉得这样做会收获甚微。”

桑戴克的这番话,令我感到有些失望。尽管他已认真听取了我的汇报,并且热心地与我讨论,可我感到他对这些线索的关注还只是停留在学术研究的层面上,而并非认可它的可行性。也许他只是假装镇定,可这并不像他的作风。我知道,约翰.桑戴克是个正直的人,这种性格的人不可能在私底下像个演员般矫揉造作。在陌生人眼里,他是个沉稳而冷静的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也和他清明的内心世界相呼应。

噢,情况也许并非我想的那样。他未对我所发现的这些惊人的线索作出更为积极的反应,或许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他已事先了解到了这些情况——这很有可能;第二,他有更为接近事实的解释。我反复思考着这两种可能性,当然,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火眼金睛。就在这时,比德笑嘻嘻地进来了,双手捧着个制图桶,里面整齐地码着二十四枚黄杨木的棋子。

一见到手下那副傻样儿,桑戴克立刻也摆出一脸顽皮相。

“里维斯,比德一直想知道一个问题,”他笑着说道,“他猜我发明了一项新的游戏,而且对新游戏的玩法非常好奇。那么,比德,你知道怎么玩了吗?”

“目前还没有想到,先生,不过我猜,下棋的另一方一定是个穿长袍戴假发的家伙。”

“有些接近正确答案了,不过并不完全对。里维斯医师,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对此没什么想法,”我答道,“我今天早上才看到这种古怪的东西,而比德又是一副慎言的模样,生怕泄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虽然我也很好奇它们的用处,可一直都猜不出来。”

“是吗,”桑戴克嘴里咕哝着,手里端着茶杯,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你是说‘猜’吗?我可不希望一个科学家总把这个词挂在嘴边。那么,你所谓的‘猜’代表着什么呢?”

显而易见,他有意揶揄我,可我还是以严肃的态度回答了他的问题:“所谓‘猜’,就是在没有事实证据的情况下得出结论。”

“噢,这怎么可能!”他故作惊讶地说,“除了傻瓜,谁会没有事实证据就胡说八道。”

“需要修正一下,”我连忙改口,“‘猜’即是指从不足的事实证据中得出结论。”

“这么说还可以理解,”他说道,“不过更为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当已掌握的事实证据只能得出笼统而不确切的结论时,‘猜’却能帮助得出确定的结论。举个例子来说,”他指指窗外,“我看到一个人正沿着培伯大楼的墙根儿走。如果我是个浪漫主义的侦探,就会说‘下面这个人是个查票员或者铁路站长’,毫无疑问这只是种猜测。仅仅从我们所观察到的现象本身并不能说出这个结论,而我们所作出的结论也是广义的。”

“可您猜对了,先生!”比德兴奋地叫道,“那个人真的是一名站长,萨埠维车站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比德对医师的敬意显然又增加了一分。

“只是碰巧猜对了,”桑戴克微笑着说,“而我也可能猜错了。”

“不会有错,先生,”比德肯定道,“您看一眼就猜出来了!”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他是个站长吗?”对于手下的恭维,桑戴克并未理会。

“我认为,是他走路的样子给了你灵感,”我说道,“我曾经看到过像他那样外八字走路的扁平足的车站站长。”

“差不多就是这样。足弓逐渐变平,韧带也被绷紧,深层的肌肉也变得松弛。因为弯曲变平的足弓会使人感到不舒服,所以足部就会向外弯,以减小足弓的弧度;而他的左脚板很平,向外弯的幅度就会很大,以至于整只脚到小腿部分都向外弯。这个人长得这么高,发生这样的变化就更容易看出来了。

“长时间的站立是造成这种足弓变化的主要原因。长期对身体各组成部分连续施压会造成机能衰弱,可如果是间断性的施压则会强化它。所以需要长时间站立工作的人很多都是扁平足,且伴有内肌虚弱的情况。像侍应生、看门人、小商贩、警察、店员、销售人员以及车站的工作人员都是这方面的例子,而运动员和舞蹈家则与之相反。不过侍应生走路的姿势自有其特点:因为经常会托盘而行,为了避免碗盘内的汤汁溅出来,他们的步态十分稳健。相比较之下,这个人走路步子拖得很长,两臂摆动的幅度也很大,不似服务生的步态;从他的着装看,也不像小商贩或者看门人;而他不甚强健的体格也不似警察;而店员和销售人员因为需要在有限的空间内来回走动,所以走路的步子既小又快;再者,这个人的穿着比起他们来也较为体面。而作为铁路站长,需要经常在长长的月台上来回快步走动,因而步子会迈得比较大;此外他的穿着也朴素整洁。这个人外表所反映出的种种特征,都较为符合一名站长的细部描述。不过如果我们仅仅因为这些就断定他是一名站长,很有可能会因为惯性思维而犯下逻辑性的错误。在人们日常的生活,甚至在侦探办案的推理中都会出现这样的失误。除了从观察中推断出这个人需要经常站立外,其余的都只是猜测而已。”